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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礼物(二)(2 / 2)

飞行器缓缓地向下方飞行,贴近海面,靠近撑起耶茨的粗大钢筋之间的黑暗,往这座庞大得遮天蔽日的金属城市下方的缝隙钻进去。

乔抒白怔愣着,看见黑色的浪潮冲刷着钢筋,而后,前方出现了一片薄薄的,巨大的陆地,以及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是崇山峻岭之中的末世的栖息所。

“我们给他们编辑入了本土生物的基因,用本土生物的蛋白质做培育的营养供体,他们能直接在这种低氧气比例的环境里存活。这些劳工体的智力不高,因为体型很大,十岁左右就会出营养舱,在生长期就开始进行群聚生活,所以比你在耶茨见到过的劳工体,有更多自主思维,是更接近人类的一个……情感丰富的物种。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负责修理耶茨的下部,和外部。”

飞行器靠近了陆地边缘,最后下降,停在平地上。乔抒白看清了平地上的事物。

陆地与上方耶茨的地底,距离不过十米,看起来异常压抑。

方才星点的光芒是灯,灯与灯之间摆放着无数白色的帐篷,和简易的平房,有黑影在其中走动。

“进入休眠期之后,本来日子好过了些,”打开舱门前,展市长说,“但是夏天来了。”

门开了,他不再言语。

乔抒白和他一起走下去,在看不清材质的黑色的平地上往前,走了几步,一盏昏黄的感应灯亮了。

几个人冲上前来,乔抒白听见了此生从未听过的,沙哑而怪异的声音:“展市长!”

他睁大眼睛,看见了面前的人的模样。

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个子非常高,皮肤白得发皱,没有毛发,手脚颀长,穿着宽松而破旧的衣服,双目圆睁,兴奋地看着展鸿,用怪异的声音叫着:“展市长,您来了!”

“我们正在一起看新闻呢,他真是优秀!”其中像首领的人开了口,他的语调没那么其他人那么冒失,却更高亢,带着一种令乔抒白不寒而栗的骄傲,“他真是优秀!现在已经把摩墨斯区治理得那么太平了!”

展市长微微回头,看了乔抒白一眼,才点点头,问:“出了什么事吗?”

“喔,”那首领的神色便黯然了下来,告诉展鸿,“有群腹鱼结束了休眠,攻击B132区下的钢筋,我们派了一小组人潜下去抢修,但是只回来了两个。”他说:“可能得再多给我们些防身的武器。”

“今晚就会让人送一部分来,”展鸿对他说,“已经在赶制了,但是夏天来得太快了,产能还不能完全跟上。”

而后展鸿用戴着手套的手拍着首领的肩,靠过去和他牢牢地拥抱了一下:“节哀。”

乔抒白看见首领的瞳孔,是一种不知为什么,便令他感到心碎的淡灰色。

首领哀伤地摇着头:“我们明白,我们理解。”又问:“他有新的近况吗?”而后十分羞赧地说:“我们都在期待他的到来……当然,可不是要他住在我们这儿,这地方可不能让他住,我们只是想他要是有了空,能来看看我们。就像他昨天去了那所高中,看学生们打篮球比赛!”

他身边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劳工体们纷纷点着头,兴奋地附和了起来。

感应灯灭了,其中一个劳工体拍了拍手,灯又亮了。

乔抒白看着这片无处不流淌着污水,连光明都是奢侈的地方,还有这些眼中闪烁着希望与期许的劳工体,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难以控制地感到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很快,”展市长对他承诺,“我们会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时间。”

劳工体们便轻声欢呼着,对他感激涕零。

不远处突然有动静,乔抒白看见几个人从地面上的一个洞里爬出来,似乎是结束了一次检修。

说话的劳工体们过去帮手,展鸿便带着乔抒白回到飞行器里。

一坐下,乔抒白觉得头罩快把他勒得窒息,没管展市长,刚等舱门闭合,便解开了颈部的按钮,把头罩摘了下来。

舱里热得发烫,像有火烤着他的脸颊。飞行器的空调吹出冰一般的冷风,很快将温度降了下去。

展市长也摘下了头罩,按了回程的路线,将头罩抱在手里,微微转头,看着乔抒白。

“大约三十年前,星球出现一次假性返夏,”展市长的情感仿佛也在刚才经过了大起大落,声音不稳地开口,“许多动物提前结束了休眠。我们毫无准备,地下劳工体出现了极大的人员伤亡……你能看见的这片海域,飘满了尸体……只要见过那景象,都不可能会忘记。”

他的声音变得微弱、沉痛:“他们不想再继续过这种生活,出现了大规模的自杀行为,在自杀潮面前,我们决定,培养一个劳工体混血的胚胎,承诺他们,当这个胚胎长大,会成为耶茨的领导者,等状况好些,领导者就会带领他们,住到地面上去。他们总有一天,不需要再在这里生活了。”

“慎之是由我和他们的基因混合培育的,在此前我们失败了无数次。在他之前和之后的胚胎,即使能够最终成为婴儿,一出营养液,就都夭折了。

“慎之是独一无二的,是宇宙的礼物,也是他们的希望。”

“……”乔抒白瞪着展鸿,喃喃地说,“可是夏天来了啊。”

夏天来了,而展慎之根本不是希望。

展慎之不是那个带劳工体走上耶茨地面的人。

他来不及做任何事,也做不了任何事,只能踏上这片贫瘠的地面,站在充满崇拜与希望的信徒面前,当个背负着虚假的希望与信仰的偶像。

展慎之是一份被市政厅宗教化了的给劳工体们的死亡安抚剂,一份无用的礼物,无用的希望。

“我知道,夏天来了,”展鸿的移开目光,不再和乔抒白对视,比起问乔抒白,更像问自己,“我们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