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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无法预知的前路(2 / 2)

萨里拉像是想到什么,面色难堪的哼哼两声。

谢伯又看了云黛一下,才疾步离开。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纱君站在云黛身边犹豫着要不要退下,但萨里拉只是单纯针对谢伯缙,丝毫不避讳她,开口回答着云黛的问题,“相大禄与您的母亲自小一起长大,而您与您的母亲长得很像,自上元节那夜相大禄见到您后,便派人暗中调查您的身世……”

得知她是晋国公府的养女,父母双亡,陇西人士,便联系了陇西的探子,在肃州和秦州两地暗中探寻。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难事,虽说柳月娘已亡故,但见过她、认识她的人有不少都活着——

譬如他们在秦州故居的街坊邻里,再譬如昌宁坊沈家宅院的周管家、同住一坊的邻居们,沈忠林夫妇从秦州搬来肃州,也在昌宁坊住了有六年,夫妇恩爱是邻里皆知的。再加上他们夫妇一向与人为善,男主人生得一表人才又上进踏实,女主人花容月貌又待人和气,一打听便能问出许多事来。

“相大禄将长公主的画像送去肃州,经过多人辨认,确认相貌无疑。”萨里拉说道。

云黛秀眉轻皱,疑惑道,“单凭一副画像,是否太草率了?世上这么多人,有一两个模样相似的也不足为奇。”

萨里拉继续道,“是的,所以暗探按照我们昆莫给的线索,寻到了当初替长公主接生的产婆。经过询问,替您兄长接生的产婆和接生公主您的产婆都说出长公主右腿外侧有条三寸长的疤痕,这是长公主幼年学骑马,不慎从马背掉落,被石头割伤所致。”

云黛愣住,这样隐秘的事竟然能查到——母亲腿侧的疤痕,在大渊除了父亲知道,估计也就那两个接生婆知道吧。

“还有其他的证据么?”她定定的看向萨里拉。

“公主若还不信,大可等回了长安,由相大禄与你解释。我们也已将沈家宅院的周管家请来,他是跟随您父亲多年的忠仆,也伺候过长公主,您尽管问他。”

缓了口气,萨里拉又道,“原本还想将您的奶娘请来,但她人在晋国公府,未免引起国公府的误会,便没有请来…”

其实听他说了这么多,云黛已然相信她母亲就是那乌孙长公主了。

况且对于认亲这事,乌孙那边肯定比她更为慎重,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奉为他们的公主吧。

静坐一阵,云黛好奇道,“既然我母亲是你们乌孙昆莫的亲姐姐,那怎会流落至大渊,还被人卖为奴隶?”

萨里拉面色凝重,“公主恕罪,此事属下也不清楚,您可回长安问相大禄,他应当知晓。”

“相大禄……”云黛轻喃。

她知道乌孙的相大禄相当于大渊的丞相一职,是上元节那个长安话说得很流利的大胡子吗?那这人的记性可真不错,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自己母亲的模样,这样聪明难怪能当丞相。

接着,云黛又问了萨里拉其他问题,譬如她那个当昆莫的小舅舅是怎样的人,她除了这个舅舅,还有什么其他的亲戚,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她。

萨里拉知道的便一五一十答了。

渐渐的,云黛也知道了,在这世上她再不是孤身一人。

在那片有花海有雪山的辽阔草原上,还有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有个小舅舅,还有位外祖母,有三位舅母,以及六位表兄弟和三位表姊妹,表兄弟姊妹们还生了一堆小侄子小侄女——那是个极其庞大、枝繁叶茂的家族。

她还知道了她母亲与舅舅是龙凤胎,自小关系亲厚,不分彼此,是以知道她的下落后,舅舅喜出望外,将她视为己出,封为达曼公主。

达曼,在乌孙语里是月亮的意思。

时间在交谈中不知不觉溜走,转眼到了晌午,谈话告一段落。

外头的雨也停了,灰暗的云层里迸出一丝金色的阳光,将天色逐渐照得明亮,泥泞的土地也缓缓地干涸,空气中是淡淡的青草味混合着土腥气,不算好闻,却胜在清新。

而在这云销雨霁的午后,一辆华美的七彩琉璃华盖翠帷马车伴随着百名护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中驶入了清水镇这个官道旁不远的小小镇子。

镇上那些百姓活了这么多年,何时见过这样的排场,纷纷退避两旁,又呼朋引伴的来看热闹。

“额的天爷呐,这是哪来的大官啊?县太爷出巡都没这么大的排场!”

“四匹马拉的马车,起码得是有爵位的大官吧?也不知是长安来的贵人还是洛阳来的。”

“不过前头咋跟着些胡人兵?咱们大渊的军队里还收编胡人了?”

“你眼瞎啊,没瞧见他们身上的软甲都跟朝廷军的不一样吗?马车里坐的莫不是个外族人?”

在议论声中,气派的仪仗在客栈门口停下。

客栈早已被清场,穿着红袍的内官和三位乌孙使者一道往里去,萨里拉和谢伯缙已然在大堂候着。

双方互相见过礼,云黛也被纱君扶下楼来。

那三位乌孙使者一见到云黛,连忙跪地行礼,其中一年长之人显然是见过长公主的模样,是以见到容貌相似的云黛时,难掩激动,

“臣等拜见公主,神佑公主,公主万安。”

云黛不习惯被人跪,忙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那红袍宦官走上前,与云黛笑道,“孝义乡君可让臣等好找,快准备准备接旨吧。”

屋内众人皆换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恭恭敬敬跪下接旨。

云黛原本也要跪,那位年长的乌孙使者拦着她,“乌孙与大渊是兄弟友邦,您是我们乌孙的公主,接大渊皇帝的圣旨不必下跪。”

云黛微怔,有些拿不准这规矩,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谢伯缙,无声地询问着他。

谢伯缙接收到她的视线,朝她轻点了下头。

云黛这才放下心来,然而见到一屋子的人都跪下,就她一个人站着,颇有些不自在。

红袍宦官徐徐展开手中圣旨,捏着不阴不阳的公鸭嗓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孝义乡君沈氏,系肃州西城军校尉沈忠林之女,晋国公谢垣之养女,现经乌孙昆莫调查核实,沈氏生母柳月娘实为乌孙国金宸长公主,时隔多年觅得血亲,乌孙昆莫不胜欢喜……”

中间一长段佶屈聱牙的话都表示着盛安帝对促成认亲之事的支持,最后宦官又念道,“沈氏女知书识理,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着即册封孝义郡主,以彰大渊与乌孙两国之谊,钦此!”[1]

云黛听了这么一大段圣旨脑袋直发胀,还是宦官将圣旨合上,双手递到她跟前,满脸笑容道,“孝义郡主,快接旨吧。”

云黛回过神来,接过那金线银针的圣旨,只觉头重脚轻。

那年长的乌孙使者上前道,“马车已在外恭候,还请公主速速随我们回长安。”

云黛愣怔怔应了一声,借口收拾东西,先上了楼。

在屋里她仔仔细细将那圣旨看过一遍,又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疼得嘶了一声。

“哎哟姑娘您这是做什么,都掐红了。”纱君心疼道。

“没事。”云黛脸上神情还有些恍惚,“就是感觉像是在做梦。”

纱君这边很快收拾好了包袱,忐忑地走到云黛身边,问道,“姑娘……不对,该唤您郡主……还是公主?”

云黛也被这些称呼搞得有些发懵,“你还是唤我姑娘吧。”

纱君脆生生欸了声,又睁着一双狗狗眼,怯怯道,“您要回长安了,那您还要奴婢么?”

云黛知道这小丫鬟是一心想往外跑的,彼此也投缘,便问她,“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么?我应当不会在长安待多久,唔,可能会回陇西,也有可能……会被带去北庭。”

她觉着她现在就是个浮萍,飘飘摇摇,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我愿意!”纱君立马应下,“姑娘不嫌弃奴婢,那奴婢愿意跟在姑娘身边,去哪里都行。”

见有这么个小丫鬟愿意跟随自己,云黛心下稍暖,微微笑道,“那你就跟着我吧,反正你的身契现下在我手上,等回了长安,我与姑母解释一番,将你讨要过来。”

纱君眉开眼笑,连连朝她伏拜,“多谢姑娘,奴婢日后一定尽心尽责伺候姑娘!”

……

“三皇子让奴才转告谢将军,这孝义郡主如今身份不同以往,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两国的关系,您要以大局为重,一切等回长安之后再说。”

客栈楼下,红袍宦官压低声音与谢伯缙透着底,“且奴才看陛下和乌孙相大禄的意思,这孝义郡主八成是要回乌孙的,毕竟那乌孙昆莫是她的亲娘舅,有血亲依仗,她自是不好再留在国公府的。”

谢伯缙垂了垂眼,清俊脸庞看不出情绪变化,“多谢公公提醒,我自有分寸。”

红袍宦官笑道,“谢将军客气。”

这边俩人说着话,另一头乌孙使者们也用乌孙话叽里咕噜交流着。

两拨人各怀心思,云黛那边调整好心态下了楼,见着谢伯缙静静在楼梯旁,长身玉立,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孤寂。

她心头微动,刚想与他说两句话,就见乌孙使者上前一步,出声道,“公主快上车吧,争取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后头的镇子落脚。”

云黛一噎,对这使者应了声好,又忍不住扭头去看谢伯缙。

谢伯缙也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两人好似都有许多话要说。

少倾,谢伯缙转过身,先行往外走去。

云黛心头有些淡淡的失落,但乌孙使者在旁等着她,她只好在纱君的搀扶下,缓缓往外走。

走向一条她无法预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