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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相大禄,可我心悦他(1 / 2)

清雅整洁的屋内, 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照亮一方长榻,云黛手握着一卷《汉书.西域传》,翻开的那一页墨字正清晰记载着:“乌孙, 西域诸国之一,去长安八千九百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 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最为疆国。”

离长安八千九百里啊,那是何等遥远的距离。

她盯着泛黄的书页, 思绪发散, 不知不觉又想起今日午后, 与相大禄的一番交谈。

虽是初相识, 相大禄待她的态度既有臣对君的恭敬, 又有长辈待小辈的宽厚慈和,他用醇厚缓慢的语气与她讲述着乌孙的一切, 讲述着那片属于她母亲的故土,讲述着她的母亲——

“长公主从来是个爽朗张扬的性子, 她与昆莫是乌孙王族百年来唯一的龙凤胎,所以深得老昆莫的宠爱。臣与昆莫、长公主自小一同长大, 一起学骑马射箭, 认字读书,玩耍嬉戏, 在伟大的天神与英明的老昆莫的庇佑下,我们一年年的长大……时光过得很快, 在长公主十五岁时,大渊的惠文皇帝薨逝,盛安帝登位,改年号永丰。

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永丰元年,突厥想趁着大渊新旧政权更替,朝局不稳时,联合乌孙一同进攻西北边防。也是那一回,突厥汗王看中了你的母亲,她长得一副出众的好相貌,如太阳般明耀,如月亮般圣洁……突厥汗王想要娶她为妃,长公主不乐意,但老昆莫考虑到联姻能使乌孙与突厥的联盟更加稳固,还是不顾长公主的意愿,答应将人嫁过去。”

说到这,相大禄不再年轻的脸庞浮现些许迷离与伤怀,嗓音也变得低沉,甚至连称呼都变了,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苏赫娜是个倔强脾气,她决定逃婚。苏恰克……苏恰克便是我们如今的昆莫,公主您的小舅舅,他负责送亲。你知道的,他们姐弟俩一同在太后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呱呱落地后更是日夜都在一起,那份感情是其他兄弟姊妹都代替不了的。苏恰克经不住苏赫娜的请求,私自放了她……”

云黛听到这时,不由咂舌,“我母亲一个人跑了?”

相大禄苦笑道,“是的,她胆子一向大,牵着她最爱的小红马,带着匕首和银钱就跑了。据昆莫的说法,她当时原想去塞城的舅父家躲上些时日,好叫老昆莫知道她的决心。可谁能想到,战争爆发,大渊的军队反杀过来,在那混乱的场面里你母亲失去了音讯。等战乱平息后,老昆莫四处命人去寻找长公主的下落,但最后只找到她最爱的一枚红宝石手镯,据那拿着手镯的妇人说,这镯子是从一具女尸身上剥下来的。”

云黛语气也低落下来,“所以你们都以为她死了?”

“是,寻人的过程是艰难而煎熬的。老昆莫看到这宝石手镯,心力交瘁,觉着是他害了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没多久也病逝了,然后你的舅舅苏恰克继承了王位。”

相大禄喟叹一声,“长公主之死,也一直是你舅舅心中不可触碰的哀痛,他常常自责如果当初没有放掉长公主,她虽嫁去了突厥,但起码……人还活着。”

云黛心中五味杂陈,沉默半晌,轻声道,“六年前晋国公斩杀的突厥可汗,是我母亲原本要嫁的那个么?”

相大禄点头,笑了笑,“是他。”

云黛抿了抿唇,还是想替自己父亲说句好话,“我母亲若嫁给那个可汗,不但过得不快乐,还要当寡妇。起码她嫁给我父亲,是嫁给她喜欢的人,我父亲与她恩爱情深,也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就是……”

她叹了口气,心生内疚,都是为了生她,母亲才没熬过去。

相大禄听到云黛说起她父亲,灰绿眼睛垂了垂。

那个沈忠林的履历他们也调查清楚了,是个忠厚纯善的好人,却也算不上多么出彩,身世一般,身手一般,相貌也不算出众,也不知长公主是看上了他什么。

解开心头一直困扰的疑惑后,云黛又问起相大禄接下来对她的打算。

相大禄直接言明,“明日午后还请公主与臣一道入宫觐见大渊皇帝,此次我们使团来长安已延误不少时日,也该启程回乌孙了。”

云黛眼皮一跳,心道,来了来了,果真来了。

“我……也要回乌孙?”她明知是傻话,却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只想求一个确切答案。

当然,相大禄也给了她确切答案,“您是我们乌孙的公主,身上流着乌孙的血脉,肯定要回乌孙去。况且您在大渊无亲无故,那晋国公府虽对您多有庇佑,但到底是寄人篱下,远不如在自家亲人身边待得自在。”

为了打消云黛的顾虑,他和善笑道,“公主,您是长公主的女儿,昆莫是您的亲舅舅,太后是您的亲祖母,他们知道臣寻到你,皆欢喜不已。昆莫更是屡发书信,催我尽快将公主接回去。虽说乌孙不比大渊富庶繁华,却另有一番风情景色,臣可以在这与您保证,您在乌孙的日子只会比在国公府的日子更舒适、更自在!”

说着,他又与云黛说了许多乌孙的风土人情。

不得不说相大禄口才了得,听他的描述,云黛也有些意动,想去那更为广袤的远方去看看——

谢伯缙从前也与她描述过北庭风光,说起那连绵不断的雪山、一碧万顷的草原、茫茫无垠的沙漠、明媚绚丽的碧蓝湖水、绚烂诡谲的海市蜃楼,那些是与中原截然不同的景致,美得浓墨重彩,惊心动魄。

何况除却美景,云黛也渴望见着她在世上尚存的亲人们,她的外祖母,她的舅舅,还有那些表兄弟姊妹们。

于是她答应了相大禄,“我可以跟你们回乌孙,但中途我想在肃州停留几日,我此次来长安,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叫我出来长见识的。如今我要去乌孙那样远的地方,自当与国公爷夫妇及老夫人拜别,也不枉他们养我一场。”

这要求并不过分,相大禄稍作斟酌就应了下来,“也好,臣也想亲自去长公主的坟前祭拜一二。不过也不好叫昆莫久候,公主在肃州最多停留七日,就该启程了。”

七日,不算多,也不算太少。

云黛颔首,欣然同意,“那便按相大禄说的。”

俩人的谈话算是愉快结束。相大禄起身告辞,又叮嘱云黛今夜好生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进宫面见盛安帝。

纱君轻手轻脚地剪了半截烛花,见自家姑娘手握书卷枯坐了许久,忍不住轻声提醒,“姑娘,您若困了就不看了吧。”

云黛堪堪回过神,入目是纱君那张稚嫩却关怀的脸,“奴婢见你一直没翻页。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夜里看书伤眼睛,不若早早歇息。”

“嗯,也好。”

云黛将书卷放在桌案上,伸了个懒腰,下榻往床边走去。

纱君替她打起幔帐,待她脱鞋上榻后,又缓缓放下鹅黄色纱账,低声告退。

屋内重新静了下来,偶尔听得几声早春的虫鸣声。

她侧着身子睡,脑中想着许多事,一会儿担心起明日入宫的情形,毕竟那是她第一次进皇宫,难免紧张不安。一会儿又想起谢伯缙,他这会儿应该回辅兴坊的将军府了,也不知他有没有与二哥哥三哥哥解释清楚,那两位哥哥知晓她摇身一变成了乌孙公主,也定然惊得不轻吧?

各种念头在脑中杂糅着,再加上这几日都在赶路,困意渐渐如潮水袭来,她闭着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日夜晚她梦到了她的父母亲和哥哥。

她已经有挺久没梦到他们了,刚进晋国公府那一两年梦得频繁,后来日子过习惯了,就梦得少了。

不过在那些梦里,她梦到母亲的次数是极少的,大抵是她出生就没见过母亲,所以连做梦也不知该怎么梦——只有个大概窈窕的身形,连模样如何,她都看不清。

可今夜的梦里,因着相大禄的描述给母亲的形象填了许多内容,她梦里竟出现个牵着小红马,绑着一头长长辫子的年轻乌孙女人。

她站在那水草丰美、牛羊遍地的草原上,笑着朝她招手,又用清脆娇俏的嗓音朝她喊,“小黛,我是你阿娘呀。”

云黛欣喜地扑倒她怀里,一声一声喊着她阿娘。

母亲还带她骑马,把那小红马给了她骑,她自己与父亲骑一匹马,哥哥也骑了一匹马。

她和哥哥跟在父母亲身后,可父母亲越骑越远,越跑越快,云黛害怕的朝他们喊,“爹爹,阿娘,你们骑慢些,我和哥哥要追不上了。”

母亲和父亲却扭过头与他们说,“追不上就不要追了,阿韶,照顾好妹妹,别让她摔着了。”

梦里的哥哥沈元韶还是少年模样,朗声应了下来,又去安慰伤心落泪的云黛,“妹妹乖,不哭了,哥哥在呢。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可不能随便哭了……”

“公主,公主?”

“嗯……”

云黛恍惚地睁开眼,有光落入眼睛,她缓了缓,才看到床边站着纱君和古丽。

古丽恭敬地行了个礼,又用不流利的长安话说,“公主,起来……相大禄他……皇宫……”

纱君站在一旁解释,“她的意思是现下时辰不早了,已是巳时,公主您得起床梳妆,准备随相大禄一同进宫了。”

古丽连连点头,感激地看了纱君一眼,纱君一脸“小意思”的骄傲表情。

云黛手肘撑着柔软锦被,另只手轻按了按太阳穴,睡得太沉,嗓音还透着初醒的沙哑,“巳时了,我竟睡了这么久,难怪越睡越累。”

“大概姑娘是真的累了。”纱君连忙扶她起来,又道,“古丽姐姐送来了一套特别漂亮的衣裳首饰,姑娘先洗漱,待会儿换上肯定好看。”

古丽应和着点头,“相大禄吩咐的,公主进宫穿。”

云黛说了声好,先起身洗漱,等看到那套放在桌上珠光宝气的华丽衣裙首饰,不禁愣了愣。

倒不是说这衣裳首饰有多精美,而是这并非大渊女子衣裙,而是乌孙女子的衣裙。

华贵明艳的淡紫色裙衫,不似寻常衣裙的宽袖长摆,袖口窄小,裙摆也不大,裙衫上用金银线绣着繁复而精细的蔷薇花纹,朵朵红色的重瓣蔷薇在裙摆娇艳盛放,枝叶和点缀的团花都格外的细致,再配上那缀满各色宝石的腰链,行走间便闪耀着若有若无的璀璨光芒。

云黛错愕一瞬,很快接受了这穿戴,怎么说她也是以乌孙公主的身份进宫,作乌孙的打扮也正常。

只是这裙衫她和纱君都不会穿,全程都由古丽伺候着穿上。

穿好衣裙后,古丽又按照乌孙的习惯,给她散了头发编辫子,手指在那丰茂栗色发间穿梭时,嘴上也不停地夸着,“公主的头发,很好……漂亮的……很漂亮……”

似是觉得长安话限制她的发挥,她又叽里咕噜用乌孙话夸了好几句。

云黛坐在镜前觉得挺神奇的,她这不够乌黑的头发在琥珀眼里算个小缺憾,到古丽的眼里却成了莫大的优点。

半个时辰后,梳妆完毕。

云黛站在镜子前顾盼许久,轻声呢喃,“怪道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穿戴,好似换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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