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我信。李妩捏紧帕子,自我洗脑般,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是眼花,是错觉,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不该自作多情,庸人自扰。
思绪纷乱间,马车“吁”得一声停下。
李妩回过神,再次掀帘,外头已是巍峨壮丽的朱色宫墙。
深冬的天色寡淡灰暗,两侧阙搂飞檐如羽翼朝外延展,那高大深邃的城门犹如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辆辆入宫的马车在茫茫天际间,犹如蝼蚁般渺小。
眼皮蓦得跳了两下,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意涌遍李妩的胸口,她本能想逃回国公府安稳恬静的后院。
然而,迎接官员女眷的领路太监已笑吟吟迎上前:“诸位夫人娘子,请随奴才入内吧。”
楚国公与楚明诚父子俩为前朝臣工,得先去宣政殿觐见天子。而赵氏与李妩这些女眷,则先入内宫拜见太后,再由太监领着入席。
一个时辰后,李妩在慈宁宫花厅的一堆乌泱泱的珠翠华裳间,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太后娘娘。
许太后一袭松绿色葫芦双喜纹凤袍,耳饰镶宝珍珠坠儿,背靠五彩织金软枕,那张在后宫中经历风霜的脸庞皱纹明显,足见三年多的冷宫生活有多么磋磨人。
好在现下苦尽甘来,丽妃与谋逆的五皇子早已化作白骨,终是她许氏的儿子登上皇位,成了这天下之主。
许太后很快就注意到人群里那抹湖色身影,眼底闪过一抹诧色。
她本想叫李妩上前说话,转念一想,现在这么多官眷,若是自己独独点了阿妩的名,未免惹眼了些。
遂按下心思,收回目光,只微笑着与身前几位宗室王妃交谈。
另一头,李妩见许太后并未多看自己,暗暗松口气。
倒是婆母赵氏投来一个复杂眼神,压低的语气满是讽意:“早就与你说过,你如今在天家眼中,压根算不得什么。偏你自视甚高,还以为人人都像我儿那般,将你当做宝贝不成?”
李妩不欲争辩,只顺着赵氏的话:“母亲说得是。”
又是一拳砸进棉花堆,赵氏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脸再不看这个惯会装样的儿媳。
及至酉时,日头落山,许太后摆驾,带着一干王公女眷赴宴。
一年之中,宫中大小宴无数,其中要属除夕宫宴最为隆重盛大,是以这场宴会也安排在低处太液池西边最为显赫的麟德殿。
萧瑟寒风里,斗拱层叠的麟德殿灯火通明,香暖怡人。
一干官眷依次列席,李妩刚跟在赵氏身后落座,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怜悯、有感慨、有嘲讽……
毕竟在七月份那场血流成河的可怕宫变之前,长安众人都没想过,被废掉的太子竟能打败风头正盛的丽妃与五皇子,一跃成为这天下之主。
赵氏没想过,楚明诚没想过,甚至搬去兴庆宫的太上皇和许太后都没想过。
一切是这样的突然。
就如从前那些羡慕李妩能另攀高枝,嫁得良婿的夫人娘子们,如今再看李妩,只觉得她是有眼无珠,若是三年前坚持为太子守身,没准现下就高坐上首,成为一国之母了。
李妩也知道旁人是如何想她,她却丝毫不往心里去。
错过就是错过,她与裴青玄注定有缘无分。
如今她既嫁给楚明诚,夫婿待她体贴小意,她已是心满意足,何必再去想那些虚妄之物。
这般想着,她低垂眉眼,只静静盯着桌案精美的杯碟养神。
不多时,朝臣们也依次入宴。
楚明诚今日一袭青色官袍,头戴玉冠,衬得整个人如松竹般越发俊秀。一见到席上的李妩,他面上就染了笑:“阿妩。”
李妩看着身侧落座的楚明诚,也笑得温柔,给他倒了杯茶水:“外头风凉,喝杯茶暖暖身子。”
楚明诚接过:“还是阿妩知道心疼我。”
一侧的赵氏看着自家儿子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心头冷哼,瞧瞧,倒杯茶水而已,就给他美的,她如何就生出这样不争气的儿郎!
楚国公见赵氏板起的脸,拧眉道:“你总往他们那边看作甚,皇家筵席,可莫要丢丑!”
赵氏扭脸看着楚国公那张古板严肃老脸,心态愈发失衡,嘴上应着“我心里有数”,心下却想,这老头子要是有诚儿半分的温柔,她与他的夫妻情谊何至如今这般相敬如“冰”。
这边赵氏心思百转千回,上座的许太后瞧见李妩小俩口柔情蜜意的模样,也不禁与身后嬷嬷感叹:“阿妩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好一小姑娘……可惜了,到底与阿玄缘分浅了。”
嬷嬷也见证过李妩与皇帝青梅竹马的那些年,心下也万般唏嘘:“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李小娘子觅得良婿是好事,相信再过不久,咱们陛下也能觅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
提到此事,许太后眼角皱纹都深了几分。
皇帝登基已有小半年,按照祖制,早该大选秀女。可他一直以政务繁忙为由,迟迟不肯选秀……
“玉芝,你说阿玄他…他会不会还放不下?”许太后目露忧色:“在北庭吃过三年苦,他性情虽变冷了些,但我知道,他骨子里还是个重情的。”
“主子可别这样想。”嬷嬷睁大了眼,忙道:“李小娘子都嫁给楚世子三年了,陛下就算再放不下,也得放下了。”
这话叫许太后心底忧虑稍平,她点点头:“说的也是。”
又看了眼下首那对恩爱小夫妻:“明日我再与皇帝说说,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是该挑些人进后宫。”
话音刚落,就听殿外传来内侍长长的唱喏声:“圣上驾到——”
霎时间,殿内众人纷纷起身,整理衣冠,躬身垂首,齐声高呼:“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的山呼声在明亮轩丽的大殿之内响起,尾音绕梁。
位置居中偏上的李妩深深低着头,明明自我开解了一路,然而真到这一刻,她还是克制不住的紧张,只恨自己不会道家典籍里的隐身遁地术,不然她真想寻条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胡思乱想间,静谧的大殿内响起一阵橐橐靴声。
她眉眼愈低,只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步步,一声声,紧扣着她的心弦似的。
忽然,一道不容忽视的幽邃视线直直落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