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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1 / 2)

薄雾冥冥,晨鼓隆隆,永宁镇人的一天大都由一碗热气腾腾的永宁银丝面拉开帷幕。

在官驿饭堂用好早饭,李妩放下碗筷,吩咐石娘和朝露:“去清点下箱笼,若都收拾妥当了,便让安杜木装车,巳时出发。”

石娘与朝露闻言,皆领命去忙。

见桌边的沈老夫人仍是心不在焉,李妩倒杯茶水挪到她面前,温声安慰:“祖母宽心,宣县令已往府城发了公文,禀明此事。卧龙山的山匪人多势众,又个个穷凶极恶,本地兵力不足以抗衡,只能向上头申请援兵……不是我不想等到那群山匪落网的日子,实是朝廷公文层层上报审批,再到调兵剿匪,快的话一两月,若是慢的话,半年都有可能……您比我经历多,其中冗杂手续应当比我更清楚。”

她们一行人已在此处停留了近七日,与本地官府和百姓交流过,才知卧龙山的山匪乃是本地一块痼疾——

那些山匪狡诈多端,盘踞在易守难攻的卧龙山上,消息又极为灵通,专宰富商及一些无权无势的殷实人家。一些本地百姓还说,这些山匪或许与官府内部的人有勾结,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而知晓沈家人遇难之事,县令宣秉兼大为震怒,当即表示会为沈家讨回公道,并往上级写信求援派兵。

那位宣县令生得斯斯文文,一副清正廉明的大老爷模样,李妩与沈老夫人一开始还寄予希望,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们在驿站里除了等就是等,派人去问,官府那边也只说要等上头答复——至于要等多久,迟迟没个具体答案。

李妩耗不起,时间、银钱都不允许继续在此处耗着。

“还是先回幽州老家,再做打算。”李妩道:“父亲好歹是个官身,也曾光宗耀祖,回到老家找父母官伸冤,他们应当更加重视。江陵那边我也寄了信,江陵郡守曾为父亲上峰,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老夫人哀叹一声:“可是见不到那些山匪绳之以法,我这心里憋着一口气,难受得很。”

李妩也理解沈老夫人的心情,沉吟片刻,她凑到老夫人耳侧低语:“我并不愿将事情想的太坏,但若真与当地人说的那样,本地官匪勾结的话,咱们继续在此处纠缠不休,也许大仇未报,我们就被人杀人灭口了……”

“这!”沈老夫人瞪大了眼,面露惊恐:“不、不会吧?”

“有何不会?”李妩面色清冷,乌眸也一片沉静:“你我都是外乡人,此处人生地不熟的,若真有人要害我们,我们防备得住?老夫人细想想,若宣县令是个好官,既知这事,定然会放在心上,替我们做主,跟紧后续。那咱们先行回去,等他日后消息便是。若他是个……黑心肠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事关生死,沈老夫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想到这些时日,除了头两日简单收敛了尸骸,办了场丧事,其余时间便是在驿站等消息。

继续耗下去,的确没甚意义。何况她也看出来,李妩已没多少耐心,急着要走了。若自己再固执己见,没准她一狠心,撂下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一番权衡利弊后,沈老夫人无奈颔首:“都听你的。”

李妩脸色这才柔和三分:“老夫人英明。”

不多时,行李都收拾妥当,装上马车。

李妩一袭素白衣衫,头戴帷帽,扶着沈老夫人一同去与县令宣秉兼辞行。

听得她们今日便要离去,宣秉兼很是惊诧:“这就要回去了么?”

李妩谨记自己是个闺阁女儿,并不开口,只暗暗扯了下沈老夫人的衣袖。沈老夫人会意,强打起精神道:“这些时日,老妇与孙女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实在不好意思再叨扰大人,继续赖在衙门白吃白住。是以打算先回幽州,将儿子儿媳的骨灰带去老家,也好叫他们早日入土为安。至于剿匪之事,还请大人尽快促成,我们在家等您的佳信。”

“老夫人这话叫某惭愧,您府上在我的治下遇此祸事,实是我管治不力……”宣秉兼很是自责地摇了摇头,又与沈老夫人寒暄两句,见她去意已决,便也不再劝说,只长吁一口气:“既然老夫人决定回乡,那宣某派两位衙役送你们一程,确保你们平安离开洛州地界。”

沈老夫人感激颔首:“那就有劳宣县令了。”

趁着天色尚早,李妩等人上了马车。

宣秉兼亲自送到府门口,再三保证:“只要上头派来援兵,某立刻带兵剿匪,给沈县令夫妇报仇,告慰沈县令在天之灵。”

沈老夫人连连点头说多谢,直到马车启程,渐渐离了永宁衙门。

“这位宣县令,看着是位好官。”马车上,沈老夫人靠着茶青色隐囊,幽幽感叹着。

李妩刚用异族语提醒安杜木准备好刀,随时警惕着前头那两位衙役,放下车帘听到沈老夫人这句感慨,只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不是好官,得看他做了什么,而非动动嘴皮子。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有一种人,面上和和气气、温润斯文,实则心黑手辣,坏到骨子里。”

沈老夫人闻言,若有所思看了李妩一眼。

李妩坐正身子,触及沈老夫人探究的目光,淡淡问道:“老夫人这般看我作甚?”

“没什么。”沈老夫人摇摇头,缓了口气,还是没憋住,温声道:“娘子还年轻,不必总将自个儿绷成只刺猬,更不必如此悲观消极,这世上虽有坏人、坏事,但总的来说,还是太平安稳的。”

她并不知这位娘子从前有什么遭遇,但这愤世嫉俗的性子实在太过尖锐——小娘子该当温软天真些,才更讨人喜欢。

就像她的亲孙女沈雯君,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说话也细声细气,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儿……

想到亲人,沈老夫人又陷入悲伤里,暗暗抹起眼泪。

李妩在旁看着,表情有些麻木,好在有朝露去安慰,叫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凄冷。

她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头的风景从喧闹城镇变成茫茫四野,夏风疏朗,绿荫浓郁,思绪在暖风的裹挟里,又飘回了长安。

算上今日,已是她离开的第十一日。

除了安杜木比较特殊,身份难以更改,算作活口存留。宫女徐月娘、婢女刘招娣、胡石,与沈府众人一同死于卧龙山匪徒之手。

而沈府的老夫人王氏、沈府千金沈雯君、丫鬟细柳现改名朝露、丫鬟朱墨现改名石娘,皆在昆仑奴安杜木的救助下,得以幸存,驱车赶回幽州老家。

若长安那人真追查过来,等到的也只能是她的另一重死讯。

这回,他总该死心了吧。

紫宸宫内,一阵仓促脚步声打破了殿内静谧。

“陛下,李侍郎求见。”刘进忠弓着身子禀报。

暖阁雕花窗棂半敞开,外间暖阳融融倾洒入内,那身着紫色暗纹锦袍的帝王坐在一片明亮里,清嘉眉宇间却是挥之不去的阴鸷冷冽。

听得禀报,他将手中黄绸奏折反扣在桌,不冷不淡笑了声:“亲生儿女病了,无动于衷。宿晋断了三根手指,他倒坐不住了……老师家的人,还真是古怪。”

刘进忠不敢接话,依旧躬着背,等待吩咐。

“让他进来。”

“是。”刘进忠忙不迭去了。

不多时,便带着一袭朱色官袍的李砚书入殿:“微臣李砚书拜见陛下,陛下金安万福。”

“文琢若真想让朕金安万福,就赶紧将阿妩的下落告知于朕。”长榻边的男人慢悠悠掀起眼帘,语气还算温和,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郁之气:“其实你们这样与朕装傻充愣地耗着,又何意义?朕既已知阿妩未死,找到她不过早晚的事。迟一日,于朕而言多一分愤怒,于你那双孩儿,却是与母亲多分离一日,于宿晋而言,则是多断一根手指……”

说到这,他忽的轻笑:“文琢若想耗着也成,终归宿晋双手双脚,一日断一根,够断二十日。便是四肢全废,还有凌迟三千三百三十刀……你是刑部侍郎,应当比朕更了解这些刑罚。”

李砚书脸色铁青,袍袖下的拳头都握紧。

想到来时,他跪在李太傅面前道:“儿子对不起妹妹,可连累无辜,绝非我所愿。妹妹要恨,就恨我吧……我给她磕头谢罪,便是她要我的性命,我也愿意。”

李太傅也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家再与皇帝抵抗,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与其牵连更多无辜,不如举家赴死。遂与李砚书道:“去吧,去将宿晋救回来了,人家帮了我们,总不能叫他替我们受罪。”

于是李砚书来了,出现在紫宸宫,出现在皇帝面前,心里恨得滴血,当了出卖妹妹的小人:“玉照堂那具尸骸的确不是阿妩,她逃了……”

盛夏炎炎,窗外蝉鸣匝地,金殿之内李砚书逶逶将李妩的计划和盘托出,只说到李妩逃跑的身份时,他耍了个心眼,低下眉眼道:“至于阿妩逃去哪里,微臣实在不知,她只与微臣和家父说,她往江南去。待到安定下来,便给我们写信……陛下,您应当知晓阿妩的性情,她若不肯说的事,便是我们再问,她也不肯松口。所以她现下何处,微臣是真的不知。”

皇帝闻言不语,浓密长睫轻垂,遮住狭眸间翻涌的情绪。

据暗影卫的情报,李家人这两月来,并未在户籍上做过手脚。可她既然诈死,总需要一个新身份——

不是李家做的,那就只能是太后了。

那狡猾的小混账,连太后都拉下水,便是事情败露,也算准了他不会真把太后怎么样。

想到她每日乖巧温顺地待在自己身边,脑瓜子里却是在算计这些,裴青玄只觉胸膛堵得发慌,越想越是恼恨,牙根都发痒,恨不得现下就能将她抓回来,按在腿上狠狠揍一顿,再将她浑身都咬上一遍,叫她从此听话,再不敢起这些胆大又可恶的心思。

李砚书不知皇帝此刻想法,眼见上座之人沉着脸迟迟不语,心下也紧绷着,硬着头皮再次道:“陛下,微臣已经将知晓的全部告知,您要怪罪,微臣一力承担。只求陛下开恩,放过微臣一双稚儿,更莫要为难宿晋,他一番义气,实不该被此事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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