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2)
许太后错愕,万万没想到裴青玄竟这般干脆答应下来,不由侧眸看他:“会不会太仓促了?不然还是缓个两日……”
“母后,便这样办。”
他说这话时,视线始终落在李妩安静清丽的眉眼上:“君无戏言。”
李妩眼睫轻颤了下,低垂的头颅叫人瞧不清她的表情:“臣女多谢陛下成全。”
见母亲真要离宫了,原本乖乖坐着的裴琏不禁揪紧衣摆,睁着一双无措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李妩,一会儿看看裴青玄,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李妩身上:“阿娘。”
软软的语调,加之那双扑闪扑闪的黑眸,十足可怜的模样。
李妩看着他,面上闪过一抹犹豫。
“阿娘,你不要孩儿了吗?”裴琏此刻也顾不上再多,急急从椅子下来,又鼓起勇气牵住李妩的衣袖,大眼睛里满是恳求。若他此刻有尾巴,定然也摇得飞快:“你别不要我,我会很听话的。”
“我……”李妩眉心蹙起,面露难色。
就在许太后试图以裴琏为由,劝着李妩先留下,却听榻上之人低沉开了口:“阿妩若是愿意,带他一起回李府罢。”
“你说什么?”许太后惊愕睁大了眼:“琏儿是皇子,怎能这般不清不楚地去李家?皇帝,你疯了吗。”
裴青玄并未应话,只看向李妩:“阿妩如何想?”
袖笼中的手悄悄捏紧,李妩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满是狐疑。
他竟会这样好说话?不但愿意放过她,还愿意叫她带走孩子?
见她默然不语,裴琏生怕她真的不要自己,踮起脚伸长脖,急急表明着心意:“阿娘,孩儿想跟着你。你去哪儿,孩儿都跟着你。”
经过这回,他实在不想再离开母亲了。
触及孩子晶莹泪光,李妩到底不忍,牵住那只微凉的小手:“你真的要随我走么?”
裴琏看着被握住的小手,双眼明亮灿烂,重重点头:“嗯!”
心下忽的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李妩轻声说了句好,将掌心那只小手握得更紧,转脸再看裴青玄,嫣红唇角微抿:“陛下真的同意臣女带走琏儿?”
裴青玄瞥过裴琏稚嫩的小脸,语气平缓:“他是你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的骨肉,既然他更愿意跟你去,朕也不做那等拆散母子的恶人。”
听的这话,李妩心头升起一阵微妙的不可思议,不由多看了榻间的男人几眼。
也不知是他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亦或是惯会装模作样,摆出这副纯良无害的虚弱姿态……李妩一时有些看不透。
眼见那人也掀眸看来,她飞快敛眸,低低道:“陛下如此深明大义,臣女感激不尽。时辰不早,便不打扰陛下静养,先行告退。”
语毕,她再次朝裴青玄一拜,行得是官宦女眷对君主的正礼:“望陛下早日康复,万福金安。”
裴青玄若有所思看她许久,才扯出一抹凄惘笑意:“借你吉言。”
眼瞧着这对冤孽竟三言两语决定了裴琏的去留,许太后不干了!
这俩口子要生要死要离要散,她都随他们去,可她当作心肝肉儿一手养大的小孙子,就这样带出宫了?开什么玩笑!
“琏儿,琏儿……”许太后红着眼眶去抱裴琏:“你随你母亲走了,祖母怎么办?你父皇怎么办?你舍不得你母亲,就舍得我们么?”
裴琏自是不舍的,若有的选择,他也希望与父皇母亲一家团聚,就像肃王一家那样和睦美满。
可他或许不像旁的孩子那么幸运。
父皇和母后,非叫他选一个的话,他还是更想与母亲在一起。
“祖母别哭。”裴琏伸出小手,替许太后擦着眼泪,两只眼睛也红彤彤,哽噎道:“祖母是太后,父皇是皇帝,在宫里会有很多宫人照顾你们。可我阿娘离开皇宫,没有侍卫,也没有宫人,您不是常与我说,外面有很多坏人吗,万一有人欺负她呢?我现在虽然年纪小,但过几年就长大了,到时候我就能保护阿娘……”
说到这,他抬起脑袋,巴巴看向裴青玄:“父皇说过的,让我好好照顾阿娘,不是吗?”
看着这张酷似他的清秀小脸,裴青玄眸光意味不明地闪了两下,嗓音磁沉:“你可能做到?”
裴琏挺了挺小胸脯,眼神倔强而坚定:“可以。”
模样像他,眼神却是像极了她。
裴青玄面色柔和几分,再看一旁始终沉默的清冷女子,眼神稍黯。像是怕自己会反悔,他偏脸朝里,不再看她们:“朕累了,都退下罢。”
话说到这,许太后也知道再无挽回之地,心下惆怅又哀伤。
她颤颤巍巍地直起身,送着李妩和裴琏母子俩出去:“走吧。”
李妩淡淡嗯了声,牵着裴琏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过身。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炽热的目光,如有实质,紧紧跟随,直至走得更远,才隔绝不见。
半个时辰后,许太后红肿着双眼,形容疲惫地折返内殿。
屋外日头偏西,连带照进寝殿的光也变得黯淡,本就轩丽空旷的寝殿愈发空空荡荡。
而榻边那道削瘦颀长的身影,犹如孤竹,凄然独立,说不出的清冷岑寂。
许太后到嘴边的埋怨与责怪,一时也卡在喉咙——
她心里难过不舍,难道皇帝会比她好吗?只会比她更难过、更不舍。
只是这么多年的纠缠不休,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惨淡收场,实在叫人难以接受,唏嘘不已。
“罢了,终归这是你与她的事,孩子也是你们俩的,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再管不到你们。”
许太后身姿佝偻地站在榻边,语气说不出的疲累无力:“但琏儿是我真心疼爱的孙子,便是随着阿妩去了李家,他也是皇族血脉……日后你另立妃妾也好,另生孩子也罢,切不可亏待了琏儿!不然我便是在地底下,也要托梦来骂你!”
靠着迎枕闭目养神的皇帝默了两息,淡声道:“母后,朕想一个人静静,您回慈宁宫歇罢。”
许太后一噎,再看他苍白虚弱的脸色,还是将其余话都咽下去,叹道:“算了,天大地大,身体最大,你好生歇息。”
语毕,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寝殿重归寂静,榻边的男人缓缓睁开眼,幽深狭眸盯着衾被上绣着的祥云图案,偏暗霞光透过窗棂,斜照入殿,将他眼尾也染上淡淡绯红。
良久,他薄唇微动,意味不明呢喃一声:“小骗子。”
旖旎红霞将天边染尽,晚燕归巢,街上行人也挑担牵驴,纷纷归家。
太傅府的仆人正攀着梯子点灯笼,忽见一辆翠盖珠缨的华车晃晃悠悠停在大门前,不由好奇看去。
待看清车夫旁坐着的女子是素筝,负责扶梯子的门房不可置信揉了揉双眼:“素、素筝姑娘?”
素筝已换作宫外妇人打扮,从马车跳了下来,见着那面熟的门房,也不由生出一种落叶归根地亲切感,佯装不满地竖起眉毛,笑嗔道:“猴崽子还愣着作甚,贵人归家了,还不赶紧进去通禀。”
门房一愣,待悟到素筝口中的“贵人”会是何人,更加惊愕,拔腿就往府里跑:“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那站在梯子上点灯的仆人脸都白了:“侯三,你她娘的好歹先让我下来啊!”
素筝看着不由好笑,赶紧叫车夫上前帮忙扶梯,自己则是拿了杌凳放在马车旁,轻声朝那宝蓝色蒲桃纹车帘道:“主子,小主子,咱们到家了。”
帘外传来平静而轻柔的嗓音:“好。”
不多时,一只纤细洁白的手缓缓掀起帘子,头戴帷帽的李妩在素筝的搀扶下,稳稳当当下了车。
再看车里迟迟未出来的小家伙,李妩探身询问:“怎么了?”
裴琏坐在车里,两只小拳头紧张地握着,支支吾吾:“阿娘,我…我怕。”
李妩诧异:“怕什么?”
过去五年,她虽与这孩子接触不多,也称不上了解,但每年李家人进宫,裴青玄都会刻意让裴琏与他们亲近。
父亲与兄长虽然对裴青玄心有芥蒂,但因着她的缘故,爱屋及乌,对孩子一直是真心疼爱。尤其是二哥,平素弄到了什么好吃好玩的,总会让嘉宁进宫,给裴琏也捎上一份。
可现下,这孩子竟然说怕?
李妩不解,裴琏揪着两只小手,低低道:“这是阿娘的家,不是……不是我的家。”
他的家是皇宫,他是皇宫的小主人。
纵然外祖父慈爱,舅父舅母们亲切和蔼,可这到底不是他的地盘。
听得孩子这话,李妩恍然,又觉讶异——
这般年岁的孩子便有这样的边界感了?还是裴琏早慧,小小年纪便有这样多的心思?
她不禁又看了面前的孩子好几眼,心里暗想,看来日后得试着多多与他相处了,她对他实在了解太少。
“阿娘?”裴琏谨慎唤了她一声,像只小心翼翼的幼兽,讨好地看着愿意把他带回家的主人:“你别生气,孩儿没有不愿意跟你回去的意思,我这就下车……”
李妩自也看出这孩子的蓄意讨好,不由苦笑,本想抬手揉一揉他的脑袋,手才将抬起,忽又觉得不大自在。
指尖轻动,还是收了回去,她尽量放缓语气,垂眸看着裴琏:“别担心,我们在你外祖父家只暂住一段时日,之后会回我们自己的家。”
裴琏疑惑:“我们的家?”
李妩嗯了声,刚想与他解释两句,身后忽的传来激动又熟悉的声音:“妹妹!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