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2 / 2)
秦玦面上染血,皮肤更显森白,大笑着:“这才叫杀人。”
无人应答,死寂一片,他拎起司马的头,不解:“司马,你怎么不回应孤?”
四周死寂无声。
他的嗓音便格外明显,委屈至极:“司马,你当真是扫兴!孤生气了!”
他将司马的头远远一扔,砸到另一个士兵怀里。
四周如被冰封,没有人敢动作。
秦玦蹙眉,慢慢转头,将视线落到怀抱头颅的士兵身上,神情十分怅惘:“你同司马是一路人,也想扫孤的兴吗?”
士兵浑身如被冻僵,怀里抱着尚且温热的人头,牙关打颤。
“不,不……我不是……”
他抛开头颅,双腿一软,惊恐地跪趴在地上,手里的刀落地,发出哐当脆响。
仿佛是一个火星瞬间点燃城池,一声接一声脆响响起,刚才还在追逐屈辱百姓的士兵纷纷跪趴下,学着他们的动作求着生路。
秦玦拎着刀,茫然四顾。
“这是何意?你们……都想让孤扫兴!”
疯子,疯子。哪怕是他父君也不敢轻易屠杀司马,他居然说杀就杀了。
他慢悠悠地从众人身上跨过,似在挑选下一个趁手的猎物。
只是眨眼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秦玦拖着长刀,刀尖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跨过一个又一个身体,最后擦了擦面上腥臭的血。
他松开手,刀落地,轻飘飘道了声:“无趣。”
一场哗然闹剧就此结束。
至此,无人敢去秦玦面前提要求,毕竟连掌军政的司马他也说杀就杀,丝毫不顾情面,不给自己留退路。
秦玦发疯杀人,却无人敢置喙。
一个司马死了,还有无数人等着接替他的位置,前司马本就不得人心,曾把下属的亲人唤来当着他的面挖肝烤食,所以下一个上位的,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就能接手。
只是能力是否比得上被杀的司马,就不得而知了。
有人担心,有人揣测,也有人拍手称快。
制造混乱的秦玦却毫无反应,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无庸子命数已尽,等他一走,唯一能同秦玦说得上话的便只有殷恒了。
殷恒犹豫再三,还是去找秦玦,想同他谈谈这些事,但到了才知道秦玦去找大宗祝了。
大宗祝没了蛊虫,生机迅速衰败,四肢已开始腐烂,恶臭不堪。
秦玦出乎意料地没有将她交出去,而是把她安置在了城中,似乎是想要她好好度过生命最后一程般。
只是自从上次一别,大宗祝再也没有见过秦玦了。
她听着自己的呼吸,沙哑难听,越来越慢,忽然,有一道不合时宜的脚步声靠近。
她艰难地抬头,看见了秦玦。
大宗祝瞪着眼,灰白的眼珠似要滚出来一般。
她想开口,却只能“哧哧”地喘气。
秦玦恍若未觉,在她面前席地而坐,这个姿势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暗室的时候。
他忽然开口,语气像一个真诚求解的晚辈:“我这般留你一命,还好好地送你一程,算不算善人?”
大宗祝一愣。
旋即发出难听的笑声,差点要被喉咙的血沫呛住了。
多可笑,秦玦想做个善人,却不知道何为善何为恶。
她平心静气,慢慢缓过来,语调拖得很长,嗓音粗涩:“你这是痴傻了不成?”
秦玦仿佛听不见一般,自顾自地说着:“我明白。善就是不杀人,对不对?”
这可差远了。
大宗祝在人生最后的时光还要听他发疯,气得闭上了眼。
室内一片寂静。
想了想,她又不甘心,非得讥讽几句才舒服:“你真可怜,这辈子,就只能跟我谈心了。”他们是宿敌,不是什么亲亲热热的婆孙。
这个曾经呼风唤雨,谋害过多国公子的女巫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一点儿也不复昔日神采。她狼狈至极,同一个残疾老妪没什么区别。
秦玦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始模仿别人的动作,替她捏了捏被角。
然后他称赞自己:“善人,善人!”
大宗祝咬了咬牙,神情僵硬:“你这辈子也只能是个虫蚁,做不了人!”
明明是令人愤怒至极的话语,秦玦却毫无反应,他屈着膝,撑着下巴,有些窃喜,又有些迷茫。
“不。”他像同亲密伙伴分享秘密一般,“我曾经什么也感受不到,现在……我能感受到了。”
大宗祝一僵,掀起眼皮诧异地看他。
他似乎有些得意,但“得意”这个神情却还没练习熟悉,所以做出来的时候极其刻板,挑挑眉,咧开嘴,像个被割裂嘴角的木偶。
“我感觉到了。”他摸摸自己的胸口,“这里。”
大宗祝不屑地别开眼,嗤了一声:“跟我说作甚,难不成要我上告神明,或是下告你双亲?”
嘲讽的语气铱誮落到秦玦耳中,他暂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下次看看别人怎么反应就能学会了。
他转过头来,盯着大宗祝。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阴冷,大宗祝面皮抽动了几下,有些后悔刚才的嘲讽。
她或许是真的老了,骨头变软了,才想要安安静静不受折磨地逝去。
却见秦玦直直地看着自己,良久,忽然问了一句:“若我做一个善人,神明会满足我的祈愿吗?”
大宗祝愣住了,随后爆发出激烈的笑声。
她大口大口喘气,不停咳血,但仍停不住大笑。
她撑着塌,用腐烂的手指点着秦玦:“你竟然想同神明讨价还价?”
支撑不住了,她倒下去,眼角笑出了泪花,气若游丝:“我看你不是想做人,是疯得彻底了。”
讨价还价……
秦玦品尝着这个词,是吗,他这是讨价还价?
他想着,若是早一点学会,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了。
他怨、他恨、他不甘,但他又觉得茫然无措。
他一向不敬鬼神,于是转头咒骂起了神明:“神也要讨要人间烟火与信徒,我砸了祂的祭台,毁了祂的信徒,这便不是讨价还价了。”
大宗祝不说话了,与这等疯子无话可说。
秦玦坐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不该来。
大宗祝也不过如此,任由别人说她本事通天,却也什么都解答不了。
鬼神,莫不如自己可靠。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寒来暑往,又是两年过去。
秦玦变得越来越沉郁,也越来越平静。
他已把身边人的动作神态言语学了个遍,说话做事与常人无异。
但忽然一天,他好像厌倦了一般,不再学人神态,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他做什么都是毫无情绪波动,看似和当初的他没什么区别,但殷恒明白,他变了,变得更加不可捉摸,更加混沌了。
十一月初四,小雪时节,天阴沉至极。
晌午时分,忽然狂风大作,一场暴雪陡然降临。
纷飞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涌来,在空中编织出浓密的白网,一眼望去,茫茫一片,天地寂寥。
殷恒与秦玦并立在城楼上。
秦玦披着狐裘,侧脸苍白如剔透冰雪,似没有活气的玉雕。
呜呜哭嚎风雪声中,他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忽然道:“那日在城楼上,她杀死了自己以换取城池百姓的命。”
殷恒心中一震,不用提及姓名,只是这么突兀的一句话,他就明白秦玦说的是谁。
夹杂着冰碴的风刮在脸上,有一种清醒的生疼。
秦玦平铺直叙地道:“她死了。”
殷恒难以形容这种感觉,既感觉理所应当,又很出乎意料,这一刹那,久悬的心重重落地,一股迟来的酸涩猛然涌来。
时隔两年,殷恒终于得到了好奇已久的答案。
秦玦也终于接受了穆君桐死亡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