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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2 / 2)

彼时,东城两座侯府大门紧闭,锦衣卫撤走,张氏外戚顿成昨日黄花。

福来楼中的杨瓒则是好运从天而降,寻觅多时的家宅终于有了着落。

官牙主动找上门,言明宅院规格,并且讲明,因房主着急离京,价格好商量。

“房主本是六品京官,现升上一级,调任南京工部。不到九年任满,不会回神京。”牙人道,“家眷同行,必要在金陵另寻家宅。钱不凑手,便打算将城中宅院售卖。”

牙人说得实在,不像虚言。手中又有官衙的签押,自然做不得假。

唯一让杨瓒提心的是,皇城内的宅院,靠近城东,隔壁即是国子监祭酒府上。不提房子如何,单看地段,就不该是这个价钱。

“杨老爷如不放心,可随小的亲自去看。”牙人道,“如是合心,价钱尚能再降些。”

还能再降?

左思右想,杨瓒更不放心。但机会实在难得,错过这次,天晓得还要在客栈住多久。在京为官,没有安稳落脚的家宅,终非长久之计。

“杨老爷放心,三厅七架的官宅,梁栋都是完好。门窗、户牖翻新不到半年,大门上的铁环都是新刷的漆。”

“房主既要离京,为何动起土木?”

牙人笑道:“不瞒杨老爷,房主本以为能留人神京,哪想到被放到金陵。”

简言之,翻修家宅是为升官做准备,六品到五品,单是厅堂就相差两间。房主只翻新门窗,应是谨慎使然,如今却便宜了杨瓒。

经牙人一番解释,心中的疑惑消去三分。杨瓒终是点了头,定下三日后去城东。

“劳烦许牙侩了。”

“杨老爷客气。”

敲定一桩生意,牙人满脸堆笑,脚步轻快的离开福来楼。

走出大门不远,便见街对面有人向他招手。

“事可办妥了?”

“放心,妥当了。”

说话之人正是客栈新来的厨役。和牙人一样,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探子,隶属承天门指挥千户所。

“别怪我多嘴,既是在客栈帮厨,总得有个样子。”牙人没好气道,“京城重地,东厂的番子盯着,再急也要有个章程,免得给千户惹麻烦。”

“老子是夜不收出身,不是厨子。就这样了,能怎么着?惹急了,掰掉几个脑袋,看那没-卵--蛋-的玩意嘚瑟!”

“得,我说不过你。”

牙人翻个白眼,话锋一转,道,“你瞧着,千户大人为何对这杨探花如此关照?”

与内官不同,锦衣卫结交文官并无不可。但过从甚密,多少也犯忌讳。

厨役摇头,继而瞪眼,道:“伯爷做事,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

“啧!”

牙人正要再说,忽见有三个中官和数名禁卫走进福来楼。未几,素服乌纱的杨瓒从客栈中走出,瞧架势,应是被召进宫。

中官身上的葵花衫,腰间的牙牌,都表明他在内廷品阶不底,至少是个正五品的监丞,八成还在太子殿下近前伺候。

两名锦衣卫探子互相看看,不由生出同样的念头:这个杨编修还真有些不一般。

东暖阁内,朱厚照看过礼部的奏请,坐在御案后愣愣的出神。内官通禀两次,方从沉思中醒来。见到进殿行礼的杨瓒,眼中总算生出几丝暖意。

“杨编修不必多礼。”

挥退暖阁内的中官,朱厚照起身绕过御案,二胡不说,直接坐到地上。

杨瓒吃惊不小,这是闹哪出?

“殿下?”

“孤心里闷。”朱厚照盘腿坐着,低着头,闷声道,“只想找人说说话。”

说话?

说话也用不着坐到地上吧?

杨瓒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左右看看,干脆袍子一撩,陪朱厚照一起坐在地上。

“太子殿下有何不愉?臣虽驽钝,勉力能开解一二。”

朱厚照笑了。

“孤果然没看错,杨编修是性情中人。”

杨瓒挑眉,性情中人便性情中人。

只要能将这位青葱少年扳正,别让他突发奇想做出什么怪事,引得朝中言官发难,性情一回又何妨。

弘文馆中的那本《莺莺传》早给杨瓒提醒,太子殿下正处于-叛-逆时期,逢弘治帝大行,心中定堆积不少情绪,恰似一根绷紧的弹簧,压得越重,反-弹得越是厉害。

如果不能寻找到协调的办法,要么弹簧被压折,要么施力的人被弹飞。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杨瓒乐见。

“孤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朱厚照叹气,手搭在腿上,现出满脸愁色。

“殿下尽可畅言,臣听着便是。”

“……好。”

朱厚照点点头,向台阶上一靠,从弘治帝的密旨开始讲起,提了两句盐引,又转到寿宁侯和建昌侯守陵,最后结束在张皇后的质问。

“孤不明白。”

望着青石砖上的纹路,朱厚照似在对杨瓒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母后为何不能体谅孤,为何一定要护着孤的两个舅舅……”

杨瓒没有说话。

国舅如何暂且不论。皇后的言行不是他能置喙。

“两个舅舅跋扈已久,孤甚恨。父皇无旨,孤也要将他们送去南京!”

南京?

“魏国公徐俌刚正,世代镇守南京。”

朱厚照解释一句,杨瓒瞬间明了。

别看张氏兄弟在神京城跋扈,到魏国公眼前,也只有缩起脖子老实蹲墙角的份。

魏国公是谁?

中山王徐达的后裔。太宗皇帝的发妻徐皇后便出自徐家。

张皇后得宠,张氏一门双侯,却是面上荣耀内里草包,手中并无实权。魏国公府则不然,实打实的武将起家,开国功臣,奉天子命镇守南京。

比起神京,金陵最不缺的就是勋贵外戚,一个赛一个的树大根深。

一旦被扔进南京,张鹤龄兄弟再大的本事,也掀不起半点浪花。好不好,就会被哪个国公侯爵拍个半死,下场恐怕比守陵更惨。

思及此,杨瓒微敛双眸。

朱厚照确实聪慧,也不乏手段,只要他肯上心,成就未必会在父祖之下。

问题是,事情会如他所想,向最好的方向发展吗?

杨瓒拿不准。

“殿下,既有先皇密旨,内阁官文,自不得更改。”

“孤知道。”

朱厚照忽然转头,双手交握,道:“孤就是想说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不待杨瓒回话,接着又道:“父皇也有密旨留与杨编修,朝参之日,会当着满朝文武宣读。”

“臣?”

“对。”

杨瓒有心打探一二,朱厚照却摇头,笑道:“暂时不能说,需得内阁过目,吏部加盖官印。总之是好事。”

好事?

那就好。

为开解朱厚照,杨瓒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提及边-疆-军-事,内-廷-演-武,总算让对方宽慰许多。

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朱厚照谈性愈浓。临到晚膳仍不愿放人,干脆将杨瓒留下,不提规矩,一并用饭。

连日里,谷大用和张永等一直担心太子殿下的膳食。忽见其胃口大开,就着青菜豆腐连吃六碗,不禁热泪盈眶,齐齐看向杨瓒,眼中闪着星星,背景一片-粉-红。

杨瓒被看得不自在,默默扒饭,差点咬到舌头。

能否不要这么看他?

被内廷中官仰慕,压力委实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