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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颂微归不归(一)(2 / 2)

六岁的宋小河与十七岁的宋小河差别并不大,同样有着一双澄澈漂亮的眼睛,也同样哭得眼睛赤红。

他走到宋小河的边上,低声询问,“结界未破,想来你师父不会善罢甘休,可要去寻他?”

宋小河轻轻摇头,缓声道:“我现在有一件事想做。”

沈溪山道:“何事,你说。”

宋小河道:“我觉得师娘没有死。”

沈溪山点头。

“你知道?”宋小河反问。

他道:“你师娘的冰棺上有闭息结界,死人是不需要这东西的。”

沈溪山在当时去拉趴在棺材上哭的宋小河时,就已经看出了冰棺上的蹊跷。

那道结界极其隐蔽,显然是被能力很强的人下的,就连一路将冰棺带来的左晔都未察觉。

而沈溪山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宋小河在哭着拍打冰棺的时候,下意识用灵力去攻击结界,导致泄露了一丁点的气息。

沈溪山何其敏锐,哪怕那气息只有刹那,他也立即察觉到了,只是一直沉默着不说。

他只是疑惑,这究竟是一场戏,还是两个局。

宋小河提出要去看师娘,沈溪山就道:“我可以将她唤醒。”

两人没有过多商量,一前一后地进入了玲珑塔。

如今那么多门派的弟子被困此处,用了各种办法也无法将结界打碎,长时间的灵力吸收让他们都陷入无比焦虑的状态,皆聚集在玲珑塔的大殿之内。

钟氏仍旧坐于高位,当间的钟懿盛模样都老得脸上全是褶皮,眼皮耷拉下来,再没有先前看人的那般威严。

大殿内安静许多,宋小河刚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来。

宋小河是梁檀的徒弟。

师父惹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当徒弟的岂能撇干净?见她走进来,众人当即怒不可遏,钟懿盛更是没忍住脾气,甩手一张符迎面打过来。

宋小河动作极快,在刹那间就抽出了木剑,利落挥剑,一下就将符箓斩为两半。

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哭泣之外的表情。

许是由于愤怒和恨意的加持,宋小河的眉眼充满杀意,一股从前不曾有过的凌厉在她身上出现。

“你胆敢有脸来我们面前!”

钟昌薪指着她叫道:“是不是梁檀叫你来的?!”

大殿内安静下来,没人再议论,皆看着宋小河。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大部分人心里也都清楚。

这地上的阵法不破,头顶的结界不除,他们就是菜板上的鱼肉,梁檀提着的刀,随时都会落下。

且宋小河是梁檀的弟子,一个晚辈都能轻松将钟氏家主的攻击化解,众人又如何能不明白宋小河的灵力并没有被抽取,哪敢轻易招惹她?

只见她持着剑上前,无视了钟昌薪的问话,朗声道:“我要钟慕鱼活过来。”

“少胡说八道,死人如何复生?”钟昌薪喝道。

沈溪山对大呼小叫的钟昌薪感觉到厌烦,他往殿中看了一眼,见左晔不在其中,便连声招呼都不打,猛然召剑而出。

只听剑气鸣响,长剑裹着金光如离弦之箭疾速飞出,穿过大殿,朝钟昌薪刺去。

钟昌薪哪想到他突然出手,吓了个半死,赶忙调动灵力来防御,却忘记了脚下的阵法仍旧在运作,催动灵力的瞬间,阵法就开始附着在他周身,如蚂蟥一般吸食他的灵力。

一瞬间,恐惧和灵力的抽离让钟昌薪浑身瘫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由于年纪大了,这一摔可不得了,剧烈的疼痛传来,钟昌薪一时间动弹不得,发出惨嚎。

而沈溪山的长剑却并未落在钟昌薪身上,只听众人一声惊呼,那金剑就直直钉入钟懿盛的头上几寸之处,其后一道淡金色的光芒猛地自空中拉起,形成一道结界。

殿中的人皆被结界隔开,中间敞开一条路,沈溪山道:“不必理会他们。”

由于殿中没有仙盟之人,于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沈溪山连装都不装了。

可即便是传闻中尊师重道,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变成了冷漠桀骜,肆意妄为的浑小子,谁也无法在这时候指摘沈溪山一句。

毕竟沈溪山那响亮的名声,靠的从来不是什么美好高洁的品格,单凭他敢将剑钉在钟氏家主的头上这一举动,就足以让许多人默默闭上嘴。

宋小河持着木剑上前,走在金光笼罩的路中。

结界将众人隔离,尽头处便是装着钟慕鱼的冰棺,她缓步靠近,站在棺材的边上往下看,就见钟慕鱼躺在其中,仍旧是脸色惨白的模样,除却脖子上的血痕之外,其他概没有一丝伤处。

宋小河转头看向沈溪山,“劳烦沈猎师。”

沈溪山低低应了一声,抬手将钉在钟懿盛头上的剑召回。

一瞬间,纷杂的身影如潮水般涌了进来。钟氏族人在瞬间暴起,八大长老同时起身,纷纷出言呵斥沈溪山。

钟昌薪被人扶着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倒是老实不少,而钟懿盛由于年纪过于大了,灵力被抽取大半后,他的疲老不仅是外貌上,更是从身体各处体现,连发怒的表情都显得极其无力。

但是喊归喊,斥归斥,谁也不敢轻易将灵力释放出来。

于是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溪山一剑刺入冰棺的结界之中,将整个结界震得布满裂纹,随后只听瓷器破碎一般的声音响起,冰棺上的结界彻底碎裂。

便是在这个瞬间,钟慕鱼猛地喘了一口气,心口起伏着,脸色迅速恢复红润,脖子上的伤口也骤然消失,除了干涸的血迹还在,其他都像是从未有过。

宋小河站在冰棺前,唤了一声,“师娘。”

钟慕鱼像是听到了这声唤,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她先是迷茫地转了转眼睛,再是看到宋小河。

她猛地坐起身,转头一看,瞧见了自己的父亲和祖父,以及钟氏的各个长老,再是其他门派的人,将大殿站得密密麻麻。

梁檀闹出这么大的事,钟氏的人在外忙活着破结界,毁阵法,急得焦头烂额,早就无人在意摆放在大殿一角的冰棺。

谁也没想到宋小河会折返,带着沈溪山将冰棺的结界给斩碎了。

于是躺在其中的人“死而复生”,让大殿的众人都惊诧不已。

“师娘,我有些话想问你。”宋小河看着她,将她脸上的惊愕尽收眼底,语气平静地开口:“关于我师父的。”

钟慕鱼无言,缓缓从冰棺中走出来,光是看见父亲祖父苍老的模样,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梁子敬呢?”钟慕鱼问。

却听风声一厉,一股力量抵在钟慕鱼的颈边。

她转头,看见那是一把泛着金光的剑,握着剑柄的人是沈溪山。

宋小河眼圈红红,根本狠不下心,不敢去质问钟慕鱼。

但沈溪山又不在乎这些,这些人的死死活活,与他半点干系都没有。

他问道:“梁夫人怕不怕死?”

钟慕鱼还算镇定,从容不迫道:“活到我这把年纪,再贪生又有何意义?”

“好。”沈溪山道:“我只问你三个问题,答完我就一剑送你去黄泉,如何?”

钟慕鱼道:“你问。”

沈溪山见她这般淡然,忽而勾着唇笑了一下,“哪有这么简单?”

他指尖一动,夹出一张符箓,一甩就贴在了钟慕鱼的肩上,顷刻间,符箓上的咒文散发着微微金芒。

钟慕鱼拧眉,“这是何物?”

“真言符。”沈溪山笑道:“梁夫人莫怪晚辈小人之心,只是现在晚辈只想听到真话。”

钟慕鱼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生硬道:“若你不信任我,我答什么都没用,还请沈猎师自便吧。”

她说完就要伸手揭符箓,却被突然出手的宋小河给拦住了。

宋小河看着钟慕鱼,脑中频频浮现这些年每次去看师娘时候的画面,想起自己在她怀中撒娇,说想要穿漂亮裙子的场景。

宋小河缓声开口,像以前一样说:“师娘,小河也想听真话。”

钟慕鱼虽与宋小河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也算是看着宋小河从几岁的样子长起来的,每日她提着东西来千阳峰拜访,脸上总是笑盈盈的。

宋小河喜欢与她亲近,喜欢挽着她的手臂亲昵地靠在她的肩上,但又顾及她体弱不敢全力靠上来。

她还会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藏起来,攒着,等得了师父的应允来看她时,再一股脑地拿给她。

这些年,钟慕鱼每次见宋小河,听着她一声一声地唤着师娘,都差点忘记了,她是配不上师娘这个身份的。

钟慕鱼一眨眼,落下两行清泪。

“钟慕鱼!”钟昌薪在上头大喝道:“你糊涂了是不是?事关钟氏名声,你不可胡言乱语。”

钟慕鱼转头,看向年迈的父亲。

肩上的真言符箓闪着微光,钟慕鱼缓声说道:“父亲,你睁眼看看,如今钟氏还有几个天赋上等的弟子?再看看寒天宗又有多少弟子能够于人界立足?你们还不明白吗?”

她哭着道:“就是因为你们害死了颂微,才败光了咱们钟氏的气运啊!”

“胡说!”钟懿盛一声大喝,怒极时一口气喘不上来气,竟生生气晕过去。

身旁几个长老赶忙上前去扶,将晕死过去的钟懿盛抬走,只余下了钟昌薪一人。

他对钟慕鱼道:“跟我走!”

“且慢!”

观望到如今,总算有人站出来了,那女子的衣裳印有千机派的宗徽,怒声道:“钟氏与寒天宗当年究竟联手犯下了什么罪事,事到如今你们竟然还想着隐瞒?!梁檀将我们所有人困在这里,且不说他究竟打算干什么,我只知道若是你们再遮遮掩掩,先死的必定是你们钟家人!”

千机派也是大门派,有她在前面顶着,其他地位略低的门派自然也纷纷出声附和,对钟昌薪与寒天宗的弟子好一顿责骂。

先前不敢开口,是因为各门派都不敢惹钟氏和寒天宗这种势力庞大,传承百年的大族,而今所有人都困在此处抽取灵力,事情的结果如何谁也不知,哪里还管你什么大门派小门派,于是一股脑地将货撒在钟家人与寒天宗的头上。

而寒天宗的人聪明,老早就躲了起来,只余下钟家人站在殿中挨骂。

钟昌薪见状也怕有人骂着骂着冲上来打他,于是赶忙灰溜溜地逃走了。

大殿中逐渐寂静下来,先前站出来说话的千机派女长老对宋小河道:“你们继续,将真相查明,给我们所有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