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他知道时衡的真实身世还是一次偶然间听到家里的佣人说的,那佣人在林冠承还没结婚时就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包括傅雪茗那两胎都是她来照料的,关系最为密切。
只要推算一下时衡出生的时间,很多秘辛便也就心知肚明了。
12岁的林清野站在门外,听她跟家里其他的佣人闲谈此事。
他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傅雪茗对他和时衡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从前他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是他不想努力读书而已,是他不屑于傅雪茗的爱。
傅雪茗不爱他,是他的主动选择,只要他想,稍微努力点儿,傅雪茗依旧会爱他。
到此刻终于发现,不是因为他成绩没有时衡好,也不是因为他没有时衡乖,而是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不管他成绩多好、多乖,他都不是傅雪茗喜欢的那个儿子。
林清野接受不了。
明明他才是林冠承的亲生儿子,凭什么那个人才是最被宠爱的那一个。
当天晚上,时衡又来找他,他像是个主动哄着弟弟想跟弟弟缓和关系的好哥哥那样,他见林清野难得在做作业,便凑上前看,指着一处说:“弟弟,你这里做错了。”
林清野转着笔,偏头看他,脑海中都是下午听到的佣人说的那些话。
他忽然问:“你知道你爸是谁吗?”
“什么?”时衡没反应过来。
林清野把下午听来的话全部告诉他,没有任何保留。
林冠承当初那句“我会视如己出”的确说到做到,他对时衡也同样很好,以至于时衡从没想过林冠承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时衡往后退一步,不愿接受:“不可能。”
“知道她为什么只叫你时衡,从没叫过你林时衡吗,因为你爸叫时载远。”
林清野将对傅雪茗的不满尽数发泄到时衡身上。
时载远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他偶尔也会听到妈妈和父亲聊天时会提及。
可他还是不愿接受,林清野轻嗤一声:“不相信你就去问傅雪茗。”
时衡去问了,傅雪茗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无法说出口说时载远不是你父亲,算是默认了。
当晚,时衡离家,出了意外,车祸,对方酒后驾驶,时衡没能救回来。
许知喃听他平静讲述过往,心情却没法像他那样平静。
她从来没听说过林清野还有一个哥哥,一个有那么多纠葛的、早早离世的哥哥。
时衡是他和傅雪茗这么多年来矛盾的源头。
可在他的表述中,许知喃却能够感受到他深埋于底的痛苦,并且好几次提及,他说的并不是“时衡”,而是“我哥哥”。
许知喃在他的话语中,看到了一个优秀善良的时衡,和一个阴暗难堪的林清野。
他在自我厌弃。
时衡的离世对傅雪茗而言是一场灾难,对林清野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他从小到大,父亲工作繁忙无暇顾及,母亲偏爱哥哥而对他冷待,那个家里对他施以善意的其实是时衡。
但他将这种善意看为施舍,不屑要,可心底却依旧是把时衡当成哥哥的。
林清野生长在那样一个家庭,被母亲冷待,从小就感受到了那样明显的偏爱和差距,他根本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欢。
在他看来,表达喜欢意味着示弱。
他不要示弱。
他把自己弄的冷冰冰的不近人情,长大后虽不再棱角分明扎得所有靠近的人受伤流血,可也依旧没怎么改变。
就像许知喃跟了他三年,却也始终觉得他遥远,若即若离。
不能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若是喜欢,又能有多喜欢?
所以傅雪茗可以为了时衡的死痛哭,但林清野不行,他只是将自己封闭起来,停留在那个他用恶意摧毁时衡的晚上。
他只能把每一滴眼泪都咽回自己肚子里,自己折磨自己。
“你后悔吗?”许知喃轻声问。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那是傅雪茗的错,是她默认了时衡的身世,是她没拉住时衡让他晚上出门了。”他依旧嘴硬,执拗着不愿去看自己真心。
许知喃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说:“的确不是你的错,都是她的错。”
林清野一顿,诧异地抬起头。
眼底的诧异将他对刚才那个问题的真实想法暴露无疑。
他当然后悔了。
可事发后,所有人都在责怪他,说那是他的错。
质问他为什么要对哥哥说那样的话;
质问他哥哥对他这么好,他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质问他怎么会这样坏。
所以他固执地不愿意去承认,心底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时衡,但却依旧表现得不在意、无所谓。
可现在许知喃却说这不是他的错。
林清野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是他的错,第一反应是怀疑。
“你哥哥的意外,不是你的错。”许知喃又重复了一遍。
他提了下唇角,样子落寞,双手扶着方向盘,头低下去:“是因为我跟他说了那些,他才会出门的。”
“他出意外是因为开车的司机酒后驾驶,不是因为他出门了。”许知喃说,“你会跟他说那些话的原因是因为傅雪茗的偏心和冷待,如果她没有那样,你不可能会跟他讲。”
他额头贴着方向盘,像是陷入了沉重痛苦的回忆。
“照你这么说,我一点错也没有了。”
他语气嘲讽,显然不信。
所有人都说他错了,他硬要说自己没错。
可许知喃说他没错,他却又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厌弃之中。
许知喃看着这样的林清野,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光芒万丈是他,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也是他。
尽管当时的事林清野的确做的不对,可她就是没法站在道德制高点,跟那些人同一阵营控诉他的冷血冷情,不顾兄弟感情。
他也不想这样的啊。
时衡在世时,他受到的冷落谁来补偿。
时衡去世后,他受到的抨击和创伤又该怎么弥补。
所有人都在批评当时13岁的林清野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可却没人去看已经为人母的傅雪茗怎么能这样对待两个孩子。
许知喃想起在警局里时,傅雪茗厌恶又痛恨地说:“你就是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会对自己亲生孩子说出这样话来的母亲,她难以想象从前的偏心有多明显,让人心寒。
车里重新安静下来,林清野低着头没动。
第一次真正剖开自己不堪的过往,他呼吸有点紧。
许知喃手伸进口袋里,意料之外地摸到一颗糖。
紫色糖纸,榛子巧克力。
她从小就很喜欢这种糖。
林清野只觉得自己袖子被拉了下,他直起背,垂眸,看到许知喃朝自己伸出手,雪白的手心上躺着那颗糖。
“我小时候不高兴或者耍小脾气的时候,我爸爸都会买这种糖哄我,每次我吃一颗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
林清野拿起那颗糖,放进嘴里。
甜味的巧克力和苦杏仁味一并刺激着味蕾。
他几下咬碎,咽下了。
许知喃和他对视片刻,忽然主动靠近,双臂轻轻环过他的腰,抱住了他。
林清野一顿,没反应过来,手也没回搂住,就由着她这么抱着。
“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她说。
其实许知喃也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错,可她没法在这件事上客观。
应该多少都是有地方做错了的吧。
可她依旧选择了干脆利落地说他没有错。
林清野也该得到一些没有理由的偏心的,不管错没错,她都想告诉他没错。
他小时候没得到的偏心偏爱,现在许知喃想给他。
她不擅长表达,只好又重复了遍:“不是你的错。”
林清野回抱住她,反客为主,几乎是将她揉进了自己的怀抱,脖颈垂着,埋首在她肩膀。
“阿喃。”他闷声。
许知喃能感受到他现在难言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背,手又往上滑,揉了把他的头发,安抚一只大犬似的。
她回他:“清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