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2)
翻过万寿山,再走十几l日的路程,便到了一个叫做白虎岭的地方。
这地方很是荒凉,别说道观一类,就连路过的村民都难见到。
唐僧肉|体凡胎,不吃不喝总归不行,悟空便离开去找吃食,顺便看看哪里有干净的泉水能打一些来。
悟空刚离开,这白虎岭的白骨精便盯上了唐僧师徒几l人。
白骨精并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妖精,甚至她能独占这白虎岭,也是因为此处颇为贫瘠,其他妖怪大多都看不上。
但她却听说了那个前不久在妖怪间流传的传言——吃了唐僧肉,就能长生不老。
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好运气,便是被她碰上了!
白骨精于是抓了癞蛤蟆和长蛇变成吃食,自己则变作一个年轻漂亮的村姑,就要去接近唐僧。
那白骨精再三确认之后,正要从石头后面走出去,便觉额头一凉,下意识抬眸,就看见一名年轻女子盘膝坐在石头之上,正笑吟吟看着她。
白骨精顿时面色大变。
这样近的距离,她怎会毫无所觉?!
商音一手拈花,另一只手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唇角微勾。
白骨精有心想逃,却发现不论她选什么方向,那女子手中的花瓣便轻飘飘落在何处——无路可逃。
“不必害怕,我并无意寻你麻烦。”
商音足下轻点,自石头上轻盈落下,将手中花枝轻轻放进白骨精手臂间挎着的竹篮里,压住了里面因为白骨精法力失效而蠕动着想要爬出来的小东西。
“我只是想同你谈谈。”
白骨精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僵硬着身体,一点点背靠岩石缓缓坐下来。
白骨精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她能做的只是顺从,也希望这样的顺从能换一条生路。
但……
或许是因为面前之人是一位女子,也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平和温柔,看向她的眼神也并没有那些妖怪的轻视,渐渐的,白骨精绷紧的神经不由放松了些许。
商音笑了笑,和白骨精一样,以同样的姿势背靠岩石缓缓坐下,两人中间隔了半人的距离。
“想吃唐僧肉?”
商音平静的一句话,让白骨精瞬间瞳孔地震,一下子绷直身体。
商音笑着侧首:“放松些,妖怪们都想吃唐僧肉,这没什么。”
白骨精悄悄掀起眼皮偷看商音,鼓起勇气嗫嚅道:“对,妖怪们都想吃唐僧肉,我只是好运气碰上了而已!这本就是……各凭本事的事……”
白骨精捏紧双拳,嗓音紧绷:“保护唐僧的那几l个我看了,只有那只猴子难对付,但、但那唐僧一看便知是那种迂腐书生,这样的人我最是清楚不过!”
“只要我将那猴子从唐僧身边赶走,只要、只要阁下不干涉——我便一定能成功!”
富贵险中求,她不是不知道那唐僧身边的徒弟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可……若是万一能成呢?
要知道,哪怕是妖怪,也是有生老病死,寿数将近之日的。
长生不老,多么诱惑的字眼。
商音叹了口气:“是啊,妖怪们都想吃唐僧肉。但你可知,并不是所有的妖怪,想吃唐僧肉却没吃到后,都会被打死的。”
“你们不一样。”
商音的眼中有温和,有慈悲,却并没有怜悯,她只是很平淡地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
“取经人西行这一路上,会遇到许多想吃唐僧肉的妖怪。”
“但大部分都是漫天仙佛座下骑宠偷下凡间,看在他们主人的面子上,最多不过是被带回去管教几l日罢了。”
“真正会被打得神魂俱散永不超生的,只有你这样的,真正的妖。”
白骨精的后脑像是被人隔着柔软的棉花打了一闷棍,不响,却闷闷作痛,一点点蔓延进骨髓里。
就像是曾经刻骨铭心的痛,再度自骨髓间一点点如针扎般溢出。
那些她本以为忘记了的苦痛。
“为何不再想要做人?”商音轻声问。
面容姣好的女子曲起双|腿,无声地,紧紧抱住自己,将脸深深埋进双臂间。
过了许久,白骨精用喉咙中挤出干涩哑然地反问:“做人?再像是牲口一样活上十几l年,然后被一口一口吃掉吗?”
白骨精当然不是生来便是白骨。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年轻却体弱的女子。
她死在乱世饥荒的人性之下,被一片片割下血肉。
他们喝干了她的血,刮净了她的肉,就连她的皮,都被缝成了保护他们尊贵双足的鞋。
她原本是一个人,一个女人,现在却只是一具白骨。
做人太苦,做女子尤甚。
为什么还要做人?
当妖不好吗?
她不仅要当妖,还要当长生不老,再不受那般凌虐痛苦的妖。
“原来,妖同妖……”白骨精短促笑了一声,带着涩然的讥讽,“也不一样啊。”
不是厉害的妖便能不受欺凌,原来——就连妖,也有三六九等,生来高高在上者啊。
商音身体往后靠了靠,淡声问:“好不容易成了妖,便不想报仇?”
想不想报仇?
白骨精当然想。
但她却终究没能报仇:“他们在城墙里,在重重包围的府邸里,我……进不去。”
即使白骨精是苦主,但她已然成了妖,便再也进不去那道曾经轻而易举进入的城墙。
人族气运庇佑人族,即使是恶人,也依旧是人族。
“你看,你其实很清楚,不是吗?”商音抬眸看向远方漫卷舒展的云,“想要报仇,便只能做人,想要真正求一个平等,便也只能做人。”
“可……若我仍旧投胎成了女子……”
“那就去争,去抢。”
商音的声音不急不缓,却仿若重若千钧。
“规则掌握在有权势者手中,你觉得女子生来苦难,便去争可以改变苦难的权势,去抢凌驾他人之上的地位。”
“这世间,没什么是注定的。”
“他们能抢去攥在手里的,你也能。”
“可女子如何能……”白骨精是因为泼天的怨念和极致的痛苦化作妖精,生前也不过是寻常女子,冷不丁接受到这样的观点,瞠目结舌到甚至有些结巴,“女子生来便是要、要……”
“女子如何便不能?”商音挑眉反问,“女娲也是女子,她有何不能?”
白骨精面上一片空白,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狠狠冲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娲娘娘。
这是一个不论是凡人还是妖精都份量颇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