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关塞萧条行路难(2 / 2)
刘瑾一见他的神色便知不好,当下跪地请罪:“……前些日子爷整顿宫闱,奴才方知,自己所做不合您的心意,因而日夜懊恼,惭愧至极。可万岁明鉴,奴才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您啊。”
朱厚照放下手中的奏本,讥诮一笑:“老刘啊老刘,你这张嘴,当真是颠倒黑白,依你的说法,你在宫中结党营私,大肆揽财,还是朕的过错了?”
刘瑾涕泗横流,以头抢地:“奴才不敢,奴才就是您脚边的一条狗。是生是死不过您一句话的功夫,怎敢胡言乱语。奴才的意思是,正因奴才是您的狗,钱放在奴才这里,比放在内库,反而更安全啊。”
朱厚照皱眉:“你在放哪门子的鬼话!”
刘瑾抬头,一脸诚挚道:“太仓空虚,明明是朝臣贪污之过,他们非但不自己反思,反而将主意打到您的内库身上。长此以往,内库还不被他们全部掏空。即便您再省吃俭用,也抵不过那么多张嘴要钱。可若放在奴才这里,就不一样了,奴才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您要随意取用,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而他们却永远不能把手伸进来。”
刘瑾说着,就将一叠账簿和文书呈给朱厚照。朱厚照打开账簿一看,刘瑾竟然将这些日子所收的贿赂桩桩件件全部写了出来。刘瑾抹着眼泪道:“奴才的一切都是您给的,这些奴才早就准备献给您,只是畏惧您的雷霆之怒,一时不敢言语。直到您这次开内库赏赐群臣,奴才何曾见过您受这样的委屈,即便您杀了奴才,奴才也得先把您的财物献上。”
朱厚照一时并未言语,他又看到了那张文书,问道:“这又是何物?”
刘瑾睁眼就开始说瞎话:“……杜成等人败坏盐法,知道您嫉恶如仇,张家又失势,四处哭求,这才传到了奴才耳朵里。奴才便指点了他一条明路,咱们干脆将这些工程外包给商人,让他们修建,并出具账目,咱们直接给钱,这不就免了经过户部和工部中饱私囊了吗?这一次,而是他们孝敬您,正好替您节省了那几十万两。”
朱厚照拍案而起:“他们靠朕的盐引发家致富,如今不过是还了一星半点,这也算是孝敬,岂非滑天下之大稽。盐法事关军饷,非整顿不可!”
刘瑾忙道:“爷,万万不可啊。”
朱厚照一挑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刘瑾道:“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啊,您即便整顿了盐法,填满了太仓,又能撑多久。吏治一日不清,您就是开源节流再多,到头来也只是肥了下面那群人,别说用到建设军队上了,就连些许享受无法支撑。还不如,将这些钱暂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到时机成熟后再取用。”
不得不说,刘瑾这话的确搔到了朱厚照的痒处。正德天子其人,一好权,二好享乐。而这二者,都离不开真金白银。刘瑾给他提供了两个揽财的全新思路,一是公共服务外包,二是绕开文官集团以贪污的方式聚集天下财富。前一策听起来还在情理之中,可后一策就让人匪夷所思了。可当今世道,吏治败坏到了极点,大部分的财富都在地方豪强和勋贵大臣手中,要把这些掏出来,明抢不成,相劝不成,当然得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此事非同小可,若要做成,所冒得风险,要付出的代价,更是不可估量,因而朱厚照并未立刻下定决心。直到边塞传来急报,蒙古鞑靼小王子得知明孝宗逝世,聚集将士,入侵宣府,连营达二十余里,烧杀抢掠一通后满载而归。而大同将士,毫无还击之力,任由对方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刚刚登基,龙椅都没坐热,蒙古人就入侵,这相当于当面一耳光重重打在朱厚照的脸上。心高气傲如朱厚照,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他当即气急败坏,准备御驾亲征还击。
这可把满朝文武都吓懵了,曾爷爷明英宗的“光辉事迹”还在呢,谁敢让这位十五岁的皇帝去送菜?
正在家中读书的李越也只得匆匆进宫。她可是被他烦透了。她实在不能理解,他怎么又似小了七八岁似得,开始在这不应该的事情上耍性子。面对朱厚照的雄心壮志,她可不像其他大臣一样,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是直接了当地告诉他:“您要去,臣不反对。只是您去之前,得先做好败退的准备。别说是您,就是卫青、霍去病再世,也打不赢。”
朱厚照不满道:“朕不信那鞑靼小王子是有三头还是六臂,叫你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月池失笑:“既您这么说,咱们来算算。臣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也没读过几本兵书。但是,打仗,总要将、要兵、要马、要粮草吧。先说粮草,太仓空空如也,您是打算靠喝西北风养活将士吗?”
朱厚照被堵得一窒,月池又道:“再说军马,正因军马严重匮乏,先帝才派杨一清去陕西整治此事。可一是由于天灾,陕西大旱,二是由于亲王豪右再三上书,逼得先帝同意内堪种地土,佃与军民耕种,到头来草场还是只有那么一点儿。没有草,马怎么壮得起来。没有马,您是打算徒步去和蒙古骑兵搏斗吗?”
朱厚照又要忍不住开口,月池又摆摆手道:“咱们再说兵,弘治初年,户部尚书叶淇改革开中盐制,使得商人赴边纳粮中盐,变为赴盐运司纳银中盐。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商屯废了,军饷空虚,没有人运粮去。边军无奈,只得自己种粮吃,可土地又为当地土豪侵占,这使得这些军户,同农户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还吃不饱肚子。肚子都吃不饱,体力自然也不济,忙着种地,武艺也大大荒废,您是打算带一群半死不活的农民去和吃牛羊肉的蒙古壮汉对抗?瞧您这胳膊腿,只怕还经不住人家一下……”
“行了!”朱厚照气得脸红脖子粗,“赶快给朕滚!”
月池一脸无辜道:“可臣是来给您饯行的,怎能不饮酒就走呢。”
朱厚照狠狠将书丢过去砸她:“饯你个大头鬼!滚!”
月池迅捷地躲过,麻溜地滚了,丝毫不惧。可她所不曾看到的是,朱厚照在她离开后,脸上的愠怒也如潮水般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他坐在龙椅上,手指上珊瑚戒指一下一下地敲着龙案,如金石相击般的轻响在屋内回荡。半晌后,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下,所有人都不会质疑他对朕的影响力了,朕也可以继续……”他的低喃消失在微风中,只有缄默的天穹得以窥见他真正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