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金紫万千谁治国(2 / 2)
说到这里,张彩和刘瑾都已然明白了。刘瑾暗道,真他妈是个疯子,早在这个王八蛋请旨去查探盐政田赋,在乾清宫外拼死求情时,他就该想到,这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张彩则难以置信地望着月池,他藏在大袖下的手早已握成了拳,他终于明白了她对三丫所述故事的含义,她是宁愿作为猫死,也不想再当老虎活着了……
月池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轻声道:“您的机会,长房的机会,就在宣府与鞑靼这一战上。若这一战胜了,我必死无疑,可郭聪也必被问罪下狱。若这一战败了,我还必死无疑,可圣上至少会念在您献出家财的份上,保长房平安,否则又有谁敢为天家效死力。这对您来说,其实风险很小,无论如何,都会有收益。”
瑞和郡主眯着眼看向月池,她道:“说得轻巧。世上谁人不贪生,更何况你风华正茂,年轻有为,听说家中还有娇妻美妾,何必要去找死?若老身听信你的花言巧语,上奏捐财物以充军费,你之后要是察觉活着的妙处,反悔不干了,老身难道还能去找万岁要回家财不成。”
月池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死只在转瞬之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人活一世却很难。比起活着的苦,死也不是那么可怖了。下官早已不知,活着的妙处是什么了。”
张彩深深地低下头,他的眼前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可又在眨眼间散开。
郡主明显不信,她款款吟了一句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这是变相说她无病呻吟呢。月池笑道:“这世上的官,成百上千,可细分来,也不过五等。第一等,是官中英杰。智勇双全,百折不挠,动心忍性,以成大业。”月池眼前浮现出的是李东阳的身影。
她继续道:“第二等,是官中义士。凭一腔义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不能成其宏图,但也可激励后人。”她想起了戴珊,不由长叹一声。
“第三等,是官中常人。善恶一体,逐利而行,不算大奸,可也不算大善。”张彩闻言别过头去。
瑞和郡主饶有兴致问道:“第四等又是何种?”
月池想到众多在政治倾轧中折损的言官:“第四等,是官中庸才。只邀忠烈之名,不辨天下大义,徒惹事端,徒害性命。”
“至于第五等。”月池斜睨了刘瑾一眼,“是官中奸邪。损人利己是小奸,损国利己是大邪。如今是清者少,浊者多,做事者少,牟利者多。”
郡主似笑非笑道:“李御史如是说来,是以官中义士自居了?”
月池苦笑着摇摇头:“李越只是一常人罢了。是这世道暗无天日,让常人都做不得人。军士因军屯被占,衣食无着;私役繁多,疲于奔命;外敌来犯,要以命拒敌,不幸牺牲,尸首还要拿去冒功请赏。骨头渣子里的油,只怕都要被榨尽了。而外头,鞑靼小王子,统一蒙古,正在虎视眈眈。郡主也是洪武爷的血脉,难道他当年起兵抗元,为建得就是这么一个朗朗乾坤吗?”
瑞和郡主被戳中痛处,她喝道:“大胆!”
月池道:“您心知肚明,大胆的从来另有其人。我这个外人尚且痛心至此,您是帝裔宗枝,血脉高贵,难道真的忍心,袖手旁观吗。还是说,您已然年老气弱,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无了?”
瑞和郡主嘴唇发白,面色如土。双方正缄默间,碧纱橱后一个面容苍白的男子突然奔了出来。此人正是郭良,他听到月池说他无本事无身份时,就已按捺不住了,若非他的嫡母曳氏相拦,早就叫嚷出来。如今,他又听月池话中隐有指责他们之义,终于忍不住了。
他指着月池道:“李越,休得危言耸听!朝野上下谁不是如此,你怎么就拿仁义礼教来要挟我姑祖母。我们就是不与你合作,你又能如何?难不成郭聪还敢下杀手吗?来人呐,快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月池听他说话的口吻,就知是郭良,她失笑道:“造化之钟灵毓秀,只钟于女儿,却不钟于须眉浊物。”
郭良听罢怒气更甚,他正待上前拉扯间,曳夫人却快步出来,她骂道:“蠢才,还不快停下,你还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郭良满脸委屈:“母亲,是他不知轻重,出言要胁。孩儿也是为了您和姑祖母啊。”
曳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真为我们,就该多动些脑子!他公然抢财物,就是为了逼我们做抉择。咱们把他们赶出去容易,可之后呢?!若我们不动声色,朝中贵戚只会以为我们和他一伙,待他死后,焉有我们好果子吃?”
郭良道:“咱们可以上奏弹劾他啊!”
曳夫人斥道:“弹劾他,就是与新政作对,与文臣作对,与皇上作对,皇上又为何要选一个与他作对的人做武定侯呢!你想过没有!”
郭良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月池:“这么说……咱们只能给他了……”
月池起身面向瑞和郡主道:“当然,给多给少,是您可以选择的。下官大老远跑这一趟,自然是希望,您能给多一点。”
郡主终于缓了过来,她面上又现笑颜:“老身当然会多给。郭家在九边一带所有财产,老身都可以做主给你,只是,就看你有没有胆子要了。”
月池吃了一惊,她被结结实实反将一军,心中却没有怒色,她道:“您敢给,我就敢收。反正下官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仇人多了不发愁。”
郡主闻言放声大笑,月池也是笑声朗朗,四目相对之间,都有欣赏之色。郡主半是揶揄,半是玩笑道:“可惜啊,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如你李越早生几十年,入赘我们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郭良看着她们就像看着两个怪物,月池在这种事上是一点儿都不害臊,她道:“如郡主乐意,如今也不算晚呐。”
刘瑾:“……噗。”对着九十岁的老郡主肯自荐枕席,对着十八岁的皇帝却宁死不屈。幸好某人不在这里,否则还不活活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