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巧言之下罗网成(2 / 2)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从北京拿过来一道圣旨了。月池将圣旨放在了丹巴增措面前,笑道:“你看看。”
丹巴增措一见这明黄色的丝帛就瞪大眼睛。他期期艾艾道:“这、这是……”
月池道:“打开看看呗。”
丹巴增措用颤抖的手打开圣旨,心头涌现出狂喜:“大明皇帝,敕、敕封我为僧录司讲经,这、这怎么可能,这是真的吗?!”
时春忍不住道:“假传圣旨可是死罪,我们又怎么敢找死。再说了你也是见过世面的,这是真是假,你应该看得出吧。”
丹巴增措摸着云朵一样的缎子,喃喃道:“是真的,这是真的,我在师父那里,远远看过一眼。”他一时涕泗横流,又哭又笑。
时春嫌弃道:“有必要吗?”
月池道:“他从西藏跑到大明,又来到鞑靼,可见是求官已久,这么高兴,也是在情理之中。不过,大师,你高兴得太早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区区一个僧官而已,你就是想做佛子国师,我都有法子为你筹谋。”
丹巴增措霍然抬起头,双眼亮得瘆人,他一叠声道:“您的大恩大德,小僧没齿难忘,今后一定为您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月池又被他逗笑了,她道:“倒不必你死,只要你管好一张嘴,踏踏实实办事就够了。”
丹巴增措一愣:“您的意思是……”
月池看着自己的手,手心已然有了一层茧:“一封信就能讨回一个官做,这可不是一个侯府弱女能做到的。你是想做风风光光的高人,还是不会说话的死人呢?”
丹巴增措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月池又问道:“你知道我的真名叫什么吗?”
丹巴增措伏地道:“小僧不敢问。不管施主是谁,都是小僧的恩人。”
月池亲下主位,去扶起他:“哎,咱们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不好说呢。我叫李越,李径桃蹊愁欲寂,越客孤舟欲榜歌。你听过吗?”
丹巴增措只觉耳畔似有惊雷炸响,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李越……你怎会是……”
月池就这般静静望着他,眼见他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下去,接着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月池问道:“如何,还跟随我吗?”
丹巴增措哆嗦了一下:“跟随,当然跟随。”
他强笑道:“小僧记得《法华经》中,记载了龙女成佛的故事。有娑竭罗龙王女,年始八岁,智慧利根,善知众生诸根行业,得陀罗尼。但因女身垢秽,非是法器,无法得无上菩提。于是,龙女便在法会之上,变成男子,即往南方,无垢世界。施主此行,与菩萨何异,这本就是大善,小僧自当跟随……。”
月池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人的脑筋,真是比她想象得还要灵活。她拍了拍丹巴增措的肩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此后,她就交给他一个任务,遣他去度化马贼。丹巴增措怎敢拒绝,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
月池问道:“都这么久了,你就度了三个?”
丹巴增措羞愧道:“是小僧无能,但小僧已然尽力了,是他们实在不堪教化。”
马贼们闻言纷纷怒目而视,他们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人,一朝落败,还分了银钱,立刻就满口效忠,只是心里怎么想,就无人清楚了。他们嚷嚷道:“诺颜,我们宁愿给诺颜卖命,也不想听老和尚讲经啊。求诺颜放过我们吧!”
丹巴增措气得脸色紫胀,不由和他们争辩起来。一伙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月池道:“好了,好了。都闭嘴。大师,你就这个水平,难怪混了这么久,还是不成气候。”
丹巴增措面上一烧,他道:“您不能这么说。这事儿没您想得这么简单。”
月池道:“是吗,我看是你自己学艺不精罢了。换做我来,只要三柱香的功夫,就能全部说动他们诚心皈依。”
丹巴增措满脸的不信,却不敢顶嘴。月池一哂,她道:“不如我们打个赌。你要是赢了,我就想法子让你再升一级。可你要是输了……”
丹巴增措两眼放光,他道:“小僧一切都有赖您的恩典,若是输了,也只不过是将您给的东西,还给您而已。”
月池笑着摇头:“大师,你可是怎么都不吃亏啊。那就看看吧。把所有人都招来。”
月池穿着及膝的束袖袍子,腰间系着一条织金的腰带,足蹬一双红靴,俨然一位蒙古的王孙公子,大刀金马地坐在椅子上,对马贼们道:“都别急。这样,我问你们三个问题。谁要答出了,我不仅给他金子,还准他离开。怎么样。”
马贼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皆是半信半疑。丹巴增措则暗道,靠这样三个问题,就能度化马贼皈依,这怎么可能。月池的目光转了一圈,她一开口,四下皆寂寂无声,即便是最凶残的马匪也不敢在此时发出半点声响,只有她的声音在营地里回荡:“第一个问题,你们这些年的生计越来越差,能抢的东西越来越少,可知是为什么吗?”
这是什么问题?马贼们想得是,真会这么简单就拿钱走人吗?丹巴增措则暗道,靠这样三个问题,就能度化马贼皈依,这怎么可能。董大与时春、张彩交换了目光。他们虽不知月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对她有高度的信任。
短暂的缄默后,一个名叫巴亚金的胆大马贼,他的眼珠滴溜溜直转,率先叫道:“回诺颜,是因为去大部落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抢不了,就只能去偷,一次取不了太多的东西。”
月池抚掌:“很好,记下他的名字。等再答两次,你就能拿钱走人了。”
张彩又重拾了秘书工作,当即就上前询问,着手登记。他这般的做派,让大家又燃起了希望。有一个人开口接下来也就好办多了。马贼们性子粗莽,头脑简单,谁会跟钱和自由过不去,于是一星半点儿的机会都不想错过。众人开始抢着回话。
“是那些人越来越穷了!”
“是我们好多人都被抓了。”
“是大家开始内斗。”
“……”
月池静静听着,到面前的这一支香燃烧了一大半时,马贼们开始说车轱辘话。袅袅烟雾升腾而起,仿佛在她的面上蒙上了一层白纱。她道:“时辰到了。都闭嘴。”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使得正打算绞劲脑汁嚷嚷的马贼集体噤声,仿佛忽然被按了暂停键。月池靠在椅背上,她道:“很好。你们都说得很好,可惜,却没说到点子上。”
捧哏张彩早已轻车熟路,他接口道:“您何不替他们指点迷津呢?”
月池嘴角一翘:“你们是流寇,是抢一块,换一个地方。你们每到一地,对当地的生产都会带来巨大的打击。牧民们春夏放牧,是为了秋冬收获,可你们一来,出力者得不到好处,无力熬过漫长的冬天,就只能活活饿死。你们就像,杀死母鸡,来取鸡蛋食用。这一顿是吃得饱足,可下一顿,就再也没有着落了。”
马贼们呆呆地望着她,月池挑挑眉道:“当然,你们以前可以持续不断地抢,你们可以搜刮完一处后,马上再去下一处,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大元有了新的大汗。他的领地在扩张,他的子民在增加。你们惹得起的人,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少。你们只能开始内斗,向同行举刀,可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你们的下场,要么是在汗廷围剿后受到肉刑,要么是在内斗中死无葬身之地。哎呀,说来,都是死路啊。”
她笑了起来,声音清亮,马贼们却是面色不佳,他们虽然不想相信,可近年来的收入越来越少却是铁一样的事实。他们忍不住往月池所说的方向思忖,越想越觉心底发毛。
第一炷香这时便烧尽了,月池瞥了丹巴增措一眼,丹巴增措只觉她的目光仿佛射进了他的心底,他眉心一跳,忙避开来。月池又思忖片刻道:“第二个问题,你们觉得,你们和汗廷的区别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