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海天东望夕茫茫(2 / 2)
他们凭借着指南针辨别方向,三个时辰后就隐隐约约看到了岛屿的影子。岛上的人显然也发觉了他们。时春等人眼睁睁地看着船上的堡垒处亮起了火把。真到了直面对手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免有些紧张。时春镇定地下令:“别慌,按照之前说的,点起火把,吹响号角。”
在古代缺乏便捷的通信技术,水面通信就只能依靠一些原始手段,白天风清气朗时,依靠旗语通讯,晚上视觉受蒙蔽时,则是靠灯火悬挂的位置和声音高低来辨别情况。费尔南和皮莱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出来那一连串正确的信号,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时春斜睨了他们一眼,也不想想,他们既然能策反那么多人,岂会摸不清这些。皮莱斯也在这时,被逼上了船头,对着船上的人招手。
岸上的人看到这信号对上了,又通过望远镜看到了自己人的身影,明显松了一口气,吹响号角给他们指明方向。毕竟这段时间广州的官员们给他们营造的都是能继续通商的假象,他们得到的太多了,怎么会想到这群汉人会突然翻脸。
但也有人心存犹疑,提出要不要派人去船上确认之后,再让他们靠岸。主事的佛朗机人西芒·佩雷玆听到手下人陈述的理由之后,也是动作一僵,他这才从适才那种放松中回过神来。他们之前的确收到了费尔南的传信,说他们会选择再和明廷官员接洽几次,如果还是不能觐见大明的皇帝,那么他们会选择离开止损。可为什么会是在这样一个大雾天,连夜赶回?他们难道是想借雾遮蔽些什么吗?
站在堡垒上的西芒望着船影,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焦急地下令:“让他们停住,等我们的人上船核验。”
可还不待他们将命令发出去,船上又出现异动了。整齐而悠扬的圣歌,在船上响起,隔水传来。佛朗机人极度笃信基督教,他们四处航海,也是为了传播主的福音。
西芒听到这熟悉的曲调,也摸不着头脑,他们难道是为了接下来的诸圣节赶回来?可这明明还有四天啊。堡垒上的人也开始拿不准。有的人坚持还是要去查验,而有些人则因刚刚的多疑而大声嘲笑:“上帝啊,你们居然真的怀疑这是假的。可他们冒充一艘船有什么用。”
就在他们迟疑不决的时候,桨帆船正在借着风力和人力,飞速向前。所有的士卒们拼命摇着船橹,他们的脸涨得通红,可却不敢有丝毫的停歇,到了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
时春举着千里镜,默默地看着估算着他们到岸边的距离。快了,快了,还有一点就要进入射程了。将士们早就吹燃了火折子,放在了引线上。他们屏住呼吸,就等时春一声令下。时春却迟迟没有发声,她想近一点,再近一点,终于堡垒就在他们眼前了。
她深吸一口气,吼道:“放!对准炮台射!”
一声刚落,引线便被点燃。岸上的人还没回过神,就听见一声巨响。炮弹飞射出去,生生将炮台轰开了一个口子。而他们还在逼近,成堆的炮弹,如不要钱一般对着堡垒疾射过去。一团团火光在空中炸响,划破了夜晚的宁静。在密集的火力攻势下,要塞边的佛朗机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轰死不少。他们瞪大了双眼,在地动山摇中失去了性命,他们实在想不到,眼前这群人嘴里唱着圣歌,送来的却是死亡。
时春还在下令让大船逼近,他们必须压制住岸上的火力,才能为抢占战舰争取时间。可佛朗机战舰上的驻军,也并非是摆设。他们在发现不对后,亦开始用火炮还击。明军船的四周炸起了冲天的水柱。幸好有浓雾的遮蔽,他们一时瞄不准。只要稍不留神,他们就会被包围击中。可没有一个人说要后撤,时春面部早已被硝烟熏得漆黑一片,她道:“坚持下去,援军马上就到了!”
明军开始两面放炮,开始用霰弹炮的“横扫”。而就在炮火横飞的时候,潜藏在雾下的十艘轻型战船,正悄悄连分割包围佛朗机人的战舰,接着就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接舷战。
将士们分为三波,各有分工,一部分人往船上投掷毒弹,恶臭的黄烟蔓延开来。船上的佛朗机人嗅到了毒气,连忙屏住呼吸,可这哪里能忍得住呢。随着身体上的不适如潮水一般袭来,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慌乱了。
趁此时机,将士们把火统别在腰间,把钢刀咬在齿间,将手中的长绳抛向佛朗机人的船舷,铁钩深深扎进船体,他们则沿着船体迅速攀爬。船上立刻响起了喊杀声、枪击声、兵刃撞击声。
战舰上的火炮攻势即刻减弱了。时春当机立断:“朝他们冲过去,准备跳帮!”
所有人都被她的命令惊呆了。就连她身边的副官都劝道:“这太冒险了,一旦船被击中,我们不要紧,可您的安危不容有失啊。”
时春早已将火统别在身上:“西北那艘船上的人不多,已经划不动船了。从船尾逼近,避开炮火直袭。快去开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违令者斩!”
她的声音坚定有力,众人闻讯一震,咬牙朝那艘战舰冲了过去。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举起跳板,跳板上的铁尖在船头猛得一撑,他就从随着跳板跃了过去,稳稳地立在对方的船尾上。
将士们拿起火统和大刀,如风一样从摇晃的跳板上冲过去。而时春则拿起标枪,对着旁边的敌军掷过去。她的气力准头皆佳,一下就将他戳了一个透心凉。那个人眼睛瞪得很大,胸口的血汩汩淌下,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接着身子一歪,就栽进了海底,再也不见踪影。
时春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她又开始杀人,就像戳鱼那样容易。可她下一刻就看到了自己的将士们,他们脸上、身上俱是敌人的鲜血。濒死的佛朗机人爆发出极大的潜力,他们直接冲了上来,拿着火器扫射。最先跳上船的士卒早已用光了弹药,他们的身上骤然绽开血花,接着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波涛上的身影和大漠中的人重叠在了一起。时春目眦欲裂,她再没有半点犹疑,大喊道:“杀啊!”
他们投掷的火箭火罐如星雨一样落下。他们终于占领了一艘船,更加不惧敌军火炮的攻势。而在就这时,援军也到了。王守仁率领四十艘战船冲锋,朦胧的海雾中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喊杀声,就连冰冷的海水也为之震荡。
佛朗机人是彻底面如土色,他们想逃,可哪里还逃得了呢?去路早已被堵住了。
经过一天的激战,明军大获全胜,生擒斩杀佛朗机人数百人,缴获了四艘浆帆船,还有这上面杀伤力巨大的佛朗机统!有了这个,大明的火器发展可以更上一层楼。
消息传回闽越后,百姓一片欢腾,他们载歌载舞,狂饮高歌,庆祝这可以载入史册的胜利。而受了轻伤的时春,在海葬了自己手上的将士后,就不愿再出门了。
王守仁来探望她,眼见她恹恹的样子亦是一叹:“那天看到你那个样子,险些惊飞了我们的魂。”
时春勉强扯了扯嘴角:“什么样?不成人样?”
王守仁一笑,可不是不成人样么,浑身是血,早已杀红了眼。他道:“今晚有庆功宴,大家特来邀你,你可想出席?”
时春呆呆地望着上空,阳光下的灰尘在飞舞旋转,她半晌方道:“还是算了,我形容不整,就不去了。”
王守仁眼看她,又拿起巾帕擦手。她的手干干净净,上面没有半点脏污,可她却擦得那么用力,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有血滴落一样。
王先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过些时日就会好了,他们都被赶跑了,我们不会再打仗了。”
胜利的狂欢过后,就揭开了商市的帷幕。商人的耳朵最灵的,海内外的富商巨贾们早就齐聚在广州和泉州两港,开展海上贸易。此刻的王守仁和时春,是真的以为他们凭借这么多人的牺牲和努力,已经彻底根除了倭寇之患。广袤的大海,能给整个大明带来无穷的财富,为李越的新政提供坚实的后盾。
可让时春万万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她就接到月池的紧急信件,让她去梅龙找舒芬。这一趟过后,月池的身份彻底暴露。时春没有一刻不想入京去,可是月池早已叮嘱过,除非有她的亲笔书信,否则绝不可擅离职守。
时春比谁都清楚,凭她手中的兵力,如果就这么贸贸然赶回去,对局势起不到任何的助力,反而会给那个人拿捏阿越,提供另一个把柄。她只能在这里,眼巴巴等着京里的消息,那么软弱,那么无力。她有时真的想不通,她们已经那么努力了,可为什么,结局还是这样?
直到月池在宫中醒来后,及时遣人传信后,她才从极度的焦灼中挣脱出来。李越的秘密,终于彻底暴露了,他们到底还是会在一起。时春在收到消息的那一晚,独自来到了海滩上,即便到了深夜,海上的商船还在搬运货物。
远处灯火明亮,头顶繁星灿烂,而她却孤零零地坐在棕榈树下。她身上伤还没好,大夫不准她喝酒。街上人人都认识她,她甚至连一口酒都买不到,到了最后,只能悄悄去地窖里偷来一壶。她打开封口才闻出来,是荔枝酒。
她素不喜甜食,却还是皱着眉,慢慢饮了下去,酒水甘甜如蜜,喝在嘴里却是一片苦涩。她默默地喝完了酒,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她盯着黝黑的房顶,扯了扯嘴角,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大家都活着,不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她向京中递了奏本,想申请回家过年,谁知,她没有等到朱厚照的朱批御准,反而等来了浙江那边的消息。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倭寇又在浙江卷土重来了。
这里的贼寇,装备着新型火器,来势汹汹,杀伤官军无数,朝野为之一惊。原本打算在浙江明州开设的商市,也只能被紧急叫停。交往京都的奏报,写得是万分严峻,但是对于这波倭寇从何而来,哪里这么厉害的火器,却是写得扑朔迷离。甚至有人暗指,王守仁和时春是在谎报军功,他们根本就没有立下那么多大功。
这时,中央就不可能毫无动静了。吏部派遣派一员参政去巡视海道兼理仓粮。司礼监也差人去任浙江市舶司的主管太监。吏部派的人是严嵩,而司礼监派的人则是佛保。
佛保真是打破头都想不到,这么一个差事是怎么落到他头上的。司礼监给他的官方理由是,他通晓多国语言,一定能够办好这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