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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时乖不遂玉女愿(2 / 2)

贞筠道:“可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要再聊可以,得加价。”

世人就是如此,越易得的越不珍惜,要是难得起来,反而越发心心念念。佛保到最后心里仍然七上八下,却并不后悔,成大事者,就要有敢冒险的勇气。而再糟糕的局面,只要肯用心经营,一样可以化险为夷。

他问贞筠:“夫人为保谢丕的命,甘冒这样的风险,难道也动了再醮之思吗?”

贞筠一惊,她道:“绝无此事。只是恩义而已。”

佛保切了一声,他接着道:“咱家打算将图纸献给义父。”

贞筠又被他惊了一次:“刘瑾?”她没想到,这样的机会,佛保竟然肯拱手让人。

佛保笑道:“太监是无根,又不是无心。这样做,一是全我和义父的父子情谊,聊表我的孝敬之心,二来夫人所求甚大,不得义父首肯,我也不好动手。三来事成之后,夫人能交来图纸那是皆大欢喜,要是不能……”

贞筠一凛:“你待如何?”

佛保笑呵呵道:“夫人莫急,我当然不会拿您怎么样。您不高兴了,李尚书就不高兴,李尚书不高兴了,那皇爷岂能高兴得起来?主上郁郁寡欢,我们这些做家仆就更是坐立难安了。不过,和您有恩义的那个人就难说了。”

贞筠的心沉了下来:“你在威胁我?”

佛保摆摆手:“岂敢岂敢。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商量呢?就算我与夫人没得说,咱家的义父和李尚书总有得说吧。”

贞筠一回到马车上,就不由面带愁思。宋巧姣问道:“夫人,是没谈成吗?”

贞筠长叹一声:“谈成了,麻烦反而更大了。”

宋巧姣不解:“这是何故?”

贞筠欲言又止,当然是因为她也无法解决棉线断头的问题啊。将锭子竖起来容易,只要思路打开,要做到这点并不难。这个主意,就是与林婆交好的女工,在悲愤之下,推到棉纺机后发现的。可如何让棉线不断头,就要靠精密的装置了。她病了之后,关于棉大纺车的探索就被搁置一旁,她哪有精力去召集工匠做这种事呢?

贞筠黛眉深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她已经让市舶司的目光又一次聚到了棉布上,而不是只盯着上层的绫罗绸缎。

而还困在家中的谢丕,浑然不知贞筠去而复返。他正在焚香鼓琴。屋外秋雨萧瑟,屋内亦是一片凄清。他十指拂过琴弦,所奏之声慷慨激越。

待到曲终,礼叔才开口道:“二爷,再这样下去,咱们就要顶不住了,要不,还是走吧。”

谢丕没有回应,反而问他:“您听出我弹得是什么曲子吗?”

礼叔就是谢丕之叔谢迪的奶兄弟,在谢家耳濡目染,也通诗书,可如今他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思听这。

谢丕也明白他的烦忧,他道:“这是《伐檀》。‘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连魏国先民都愤恨上层不劳而获、敲骨吸髓,何况如今呢?”

礼叔一愣,道:“可又不是咱们在这里侵夺民财,咱们在灾荒年间,还放粮救民呢。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恨也该找对人才是啊。”

谢丕道:“可要杀我们的,也不是平头百姓啊。”

礼叔道:“那些人就是憎恶我们,夺了他们的好处。二爷,我看差不多也就行了……闹大了对老爷的官位也不好啊。”

谢丕摇摇头:“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恰如宝剑出匣,必见血而归。”

他沉默片刻后道:“礼叔,既然挡不住,就别挡了。”

礼叔一愣,只见谢丕微微一笑:“保留实力,还能控制局面,要是真被逼上绝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谢云得知消息时,伪装成乱民之人已然闯进了谢家二房。当其他阴私手段都无济于事的时候,豪族也只能一力破万法。

谢云惊得魂飞天外,他道:“怎么会这样!来人,带上家伙,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带着家丁气势汹汹地冲出去,可还没走出家门,就被他爹拦了回来。

谢述简直要被这个不知轻重的儿子气死:“站住,畜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谢云惊疑不定:“爹,二房被攻破了,堂兄他们……”

谢述暴喝道:“住嘴!”

他走到儿子身侧,才与他细细分说:“这不是你讲兄弟义气的时候!你知道吗,你的好堂兄不仅在咱们家来分而治之那一套,还在外头来!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你放心,他是阁老之子,那伙人不敢拿他怎么样的。到时候他拍拍屁股回京去了,咱们可是还要这儿扎根的。这浑水,我们不能去趟!”

谢云一窒,仍在苦苦相劝:“可爹也说了,那伙人已是形迹疯迷,万一铤而走险,伤了堂兄……”

谢述默了默:“那也是他的命。”

谢云不敢置信地看向父亲,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以情相劝说不通,就只能摆厉害关系。他道:“堂兄是伯父爱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伯父岂会袖手旁观,到时候那些害人的必会受到惩处,而咱们这些袖手旁观的族亲,也得不到伯父的看顾了啊。”

谢述这才心有所动,谢云当即就要往外奔,却又被谢述拦住。

谢述道:“你别急,我自会差人去做做样子,而你,立刻给我回房去!”

谢云没曾想,自己白费一番口舌,竟然还是无用功。他回房之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贴身的小厮端来凉茶,苦口婆心劝道:“少爷,快喝一口,去去火吧。老爷也是为您好……”

谢云烦闷至极,他猛然掀翻书案:“不喝不喝!他是在保我的命,却也是陷我于不义啊!”

原本被主人珍视的典籍,骤然被丢了一地。小厮也惊得后退一步,手一哆嗦,凉茶便都倒在在书上。眼见字迹慢慢晕开,小厮不由惊叫一声:“不好了,少爷,书毁了。”

谢云一惊,忙过来拍打,好几页纸黏在了一处。谢云心疼不已,他颓然地坐到地上。这还是谢丕送他的《论语》,上头用蝇头小楷写满了注解和心得,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如今却同他本人一样,都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眼见此情此景,谢云不由忆起为政篇中的名句——“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他真的要做一个怯懦之人,见死不救,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吗?

他一拳重重击在地上。小厮又被吓了一跳,忙过来道:“少爷,仔细手疼啊。”

谢云目光闪动:“不好了,我的脚也扭了,你替我看看。”

小厮没有生疑,忙去看他的脚。谢云正是抓住这个时机,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小厮哎呦一声,谢云又猛扑上去,终于将他打晕。

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此时已是一身大汗。他忙把小厮抬到床上,脱下小厮的衣裳给自己穿上。谢云替他盖好被子,低语道:“对不住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他提心吊胆地混出府去,没有选择贸贸然去雇人,而是直奔东市买了匹马,马不停蹄去找徐赞。

徐赞此时仍在乡里,完成乡约的建立事务。他闻讯大惊:“怎么可能!李夫人不是在吗?”

谢云一懵:“李夫人,什么李夫人?”

两人也来不及合计,只能急急去救人。可到这了这会儿,哪来得及经三司商议调兵呢?徐赞只得招来各圩约长,命他召集刚刚成立的民兵队救人。

谢家二房既修桥铺路,又怜贫惜弱,在乡民中的口碑本就不错。此次,乡民更是被告知,谢丕是因宣扬分田产才被人嫉恨,大家更是一呼百应,前来援助。

然而,待他们集结赶到谢家时,这里竟又燃起了熊熊大火。黑烟滚滚而起,炽烈的火光将天都烧得通红一片。一切罪恶、一切争端,都将被这大火掩盖,很快就要烧得无影无踪。

谢云已是目眦欲裂,他大喊道:“快救火,快救火啊!”

急骤的铜锣声响起,高门大户悄无声息,贫寒人家却是大开屋门。各式各样的盛水之物,霎时间涌现。不过片刻,整条街都是喧哗震天。大家不停地打水,泼水。

谢云和徐赞更是跑到最前面。谢云的内心已经完全被愧悔占据了,徐赞又何尝不是呢?要是他们能早到一点,要是他们能多关注一些,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火势稍稍一弱,他们二人就披上湿衣,带着水桶冲了进去。谢云被呛得面红脖子粗,他哑着嗓子喊道:“堂兄!堂兄!你在哪儿啊!”

他奔到后院时,终于碰上了人。这伙人裹得严严实实,看着他们目带惊色。穿成这个样子,鬼鬼祟祟在这里,定是贼人无疑。谢云不由大骂:“站住!竟敢在我谢家纵火行凶,来人呐,快将他们都拿下……”

人的确来了,不过一马当先的不是跟随谢云的乡民,而是这伙身份可疑之人。即便是在混乱的火场,他们的身法也快得像风一样。他们团团将谢云围住,一下就将他击晕,如扛麻袋一样带走。徐赞和其他人已是大吃一惊,他们急忙追赶想要救人。那群人却同他们来时一样,片刻就不见踪影了。

谢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房中。床边灯台的一豆明火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他躺在床上,身上竟然还盖着一床被子。谢云一惊,他赶忙晕晕乎乎地起身,这时坐在不远处的人才道:“睡得怎么样?”

谢云愕然转身,他看到同样是一身狼狈的谢丕,不由大吃一惊:“堂兄,我们这是都魂归地府了?”

谢丕是既感动又无奈,他起身敲敲他的头:“还没到那个时候呢。咱们是碰上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