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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前尘债(1 / 2)

称病多时的左卿辞终于见了一回客。

在左倾怀看来,这位兄长不仅未现病态,反是俊颜生辉,风华更胜平日,眉梢仿似带着三分轻讶。“雪后游湖?这时节会不会冷了些。”

左倾怀一肚子心事又无法言说,强作欢颜道:“大哥或许不知,金陵一地的景致,以雪后为最,画舫以琉璃为窗,寒气不侵,加上银炭火炉,温玉暖席,即使严冬也不致受冷。马车就在府外候着,只等大哥登船赏景,边叙边游,也算冬时雅聚。”

左卿辞的视线收入对方的神情,微微一笑,居然应了。“既然倾怀如此美意,却之反为不恭,你且在此暂候,容我稍事休整。”

只要他肯去,左倾怀已经是额手称幸,何况仅是小候,立刻如释重负地应了。

左卿辞转回卧房,室温骤暖,一个玉人拥着白狐软氅,蜷在榻上研究半局双陆,看得很认真,丰盈的墨发松散的披在肩上,狐毛边缘露出皎白的足趾。见他归来,她抬起睫,深目有一点恍然。“我知道你是怎样赢了。”

他笑而不语,走过去握住她的足趾,这几天的药水沃体极具良效,连冻伤的旧痕都消失了,触手柔腻如软玉。他的指沿着足踝一路滑上去,她大概觉得痒,踢开他又缩回狐氅内。

双陆盘乱了,他揽住她,唇舌间厮磨良久才放开,语气有点惋惜。“云落,陪我出去一趟。”

她的呼吸有些不稳,然而很快清醒过来。“现在?我的夜行衣?易容的东西也不在。”

“不用那些。”他笑了笑,掀开屋角一只半人高的黑漆衣箱。

浓密的乌发束成一条长辫,绚丽的蜀锦华光盈动,裁作高领窄袖的胡服,腰身掐得极好,配上雪绒小蛮靴,别致而俏丽。

这一箱衣服精致华美,均是当季新裁,却又意外地合身。她在镜前觉得不妥。“这衣服太显眼了,我在涪州露过身份,人人都知道我是胡姬。”

左卿辞也换了一身湖青华服,束玉冠,更显清俊非凡。闻言打量了一眼,似乎嫌太素,拈起一枚辫饰系上她的发结,两枚硕大的明珠镶着通红的珊瑚坠,与覆面薄纱的纹饰相映生辉,添了几分贵气。

欣赏了一会儿,他放开手,漫然中透着矜傲。“那又如何,谁敢当面动我的人?”

她依然蹙着眉,望着镜子良久不语。

左卿辞按下铜镜,一派悠然的笃定。“我每次出入必偕胡姬相伴,金陵人士早已司空见惯,只要不动武功,绝不会有人猜出你是谁。”

她怔了怔,目光掠过绚美的衣裳,又看向那只半人高的衣箱。满箱锦绣流光焕彩,小衣、中衣、外衫裘氅无不齐备,打开的饰匣满眼宝光盈耀,钗环珠饵件件名贵雅致,全不知他是何时置下。

在她身侧,俊颜淡淡一笑,仿佛一切都逃不出掌控。

雪后的玄武湖银装素裹,不见春风十里的旖旎盛景,唯见一色冰清的明净。湖中大大小小的游船甚多,湖澜美景映着雪色天光,烟波堤柳尽化了玉树琼枝,远山凝秀,近亭飞霜,恍若月界寒宫。

这幢画舫去年才落成,内里铺设雅致,载了十余名友人,邀了琴师、歌姬,甚至还有妙仙楼的名厨亲烩的席面。美酒佳肴,丽人佳景,又有丝竹雅乐赏心,说不尽的风流自在。

歌姬软曲莺声,舞姬云袖娉婷,舫中气氛欢悦而轻松。中心人物当然是左卿辞,拜前几次参与的游宴所赐,这一次列席的金陵世家子多半曾照过面,不外是一些场面上的应付,左卿辞自是游刃有余,一应宾客俱是开怀。

虽然他在旁人眼中略显神秘,但仪容着实过于出色,连偏好胡姬的传闻也格外风雅。满船美人,一多半都在留意这位贵公子,可惜他仅是与来客把酒谈笑,能近身的女子唯有随行的胡姬。

那位胡姬深目长睫,身形曼妙,衣饰精雅。尽管掩去了半张脸,依然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暗暗逡巡面纱下的轮廓,猜度是何等绝色。

比起船上莺莺燕燕的喧笑,胡姬异常安静,不言不看,仅在一侧执壶倒酒。即使有美人倚近左公子也不阻止,反而是另一个随侍的少年上前斥开。几番下来,连倚红楼千娇百媚的花魁都折了颜面,再无人敢自讨没趣。

酒过三巡之后,船到湖心,众人各自随意,有人赏雪吟诗,有人投壶较技,也有人盛赞曲词,或与姬人嬉闹,左倾怀终于在无人留意之际切入了正题。

左倾怀问的艰难,又不能不说。“大哥打算何时回府?年节将至,一家人分散也不像样。”

左卿辞漫然把盏,将饮未饮,静了一刻没有答话。

左倾怀深躬一礼。“我已整好院落,大哥归来立时可居。”

左卿辞终于有了反应,一手扶起他,俊颜和煦。“倾怀一番心意,令人愧煞,我如何能受?”

左倾怀知他必有顾虑。“大哥要是怕不惯,我愿抵足而眠,与大哥同餐共饮,日日相伴。”

左卿辞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左倾怀索性把话说开。“我虽是被挑选入府,成长全仗父亲训持教引,一直深以为感。后来有幸与大哥在涪州相见,虽无血脉之缘,心下仍觉得十分亲近。请大哥恕我直言,你平安归来是合府之幸,但一味蛰居别业,不拜亲慈,难免引来流言,再拖下去有害无益。大哥可曾想过?”

左卿辞波澜不动,掠了一眼满船笙歌和静湖远山。“金陵世族公子集于此舫,若我不肯,倾怀可会当着众人之面求请?”

那双精致的长眸映着天地茫茫雪色,似笑非笑,仿佛看透了一切。

左倾怀胸臆蓦然一紧,几乎无言以对,半晌涩然道:“我安排友人相伴,仅是希望有足够的诚意请动大哥出行。至于肯不肯回府,全在大哥心意之间,挟众以求,非君子所为。”

船头隐隐传来阵阵喧哗,呼叫之声不绝,这一方格外安静,左倾怀眉目坦荡,与左卿辞对视毫不闪躲。

左卿辞凝视半晌,略一点头。“好一个非君子所为,倾怀在两难境地仍能存有真性,可谓不易。”

这一句直接点破,左倾怀蓦地心酸,一时无言以对。

左卿辞又道:“既然你直言,我也不做虚辞,其中利害干系我亦有所思及,待手边事尽,年前自会有所安排,还望倾怀不要催促。”

左倾怀原以为无望,突然听到这句模糊的承诺,喜动颜色。“大哥只要肯回府,怎样都好。”

左卿辞薄薄一哂,尽了杯中酒。

左倾怀心事既去,顿时放松了不少,正要再叙几句把话问清,几个友人笑呼过来,将他拉去了船头,原来竟是逢上了翟双衡与楚寄,这两人也在陪友伴游湖,见靖安侯府的旗帜便令船夫驶过来,上演了一出相见欢。

左倾怀立刻使人放下软梯,等人登船后一番寒暄笑闹,又带过来与左卿辞见礼。

左卿辞正漫不经心地赏景,忽觉身侧影动,一直安静的苏云落不知怎的退到了角落。

“大哥,这是翟双衡与楚寄,在涪州曾会过,还有一位是江南季府的公子季书翰。”左倾怀的手臂揽着楚寄的肩,热情地为双方引见。

翟双衡风流大方,楚寄端正潇洒,季书翰儒雅斯文,三人俱是世族公子,皆有世家涵养出的形容气度,全不拘谨,见过礼就要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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