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我常年不出宅院的门,怎么知道时下风行的议题?”裴饮雪推辞反问。
薛玉霄托着下颔盯着他的脸,眼中带着一点儿捉摸不透的笑意。她可是知道男主可是整个裴氏最聪颖有慧根的,他的机悟和慧黠可以类比她那个时代历史上“才可咏絮”的谢道韫,在他容貌被毁之后,常常以帷帽薄纱掩面,坐在屏风后做女主的智囊和贤内助。
薛玉霄的眼神称不上压迫,甚至连一点儿威胁感都没有,这让一直警备着、时刻面对一只狮子或恶兽的裴饮雪觉得十分不自在,他有一种微妙的、被掌握了的错觉。
裴饮雪移开视线,垂下眼帘,抬手轻轻捋平衣摆的褶皱,顿了一下才开口:“老庄和儒道。儒道多谈《论语》。”
薛玉霄道:“你这里肯定有大儒注释过的《论语》,烦请裴郎拿给我看。”
裴饮雪又被她说中了,这次他已经不纠结薛玉霄的料事如神,只当她此前在裴氏打探过他的声名,于是敛袖起身,到窗下的箱箧里翻书。
书都是贵重之物,有他亲手用黄麻纸誊抄的,也有丝绢、竹简材质的绝世孤品,这三箱书是裴饮雪最为贵重的东西,因此翻找得仔细、小心。
薛玉霄朝着他望去。光线柔和地披落在他身上,窗下的松风拂起裴郎衣衫上的带子,锦带蹁跹地随风而动,他的身量很高挑,又很瘦削,冷白的修长手指如同残霜未尽的梅枝,伴随着窸窸窣窣地翻书声——
静谧的这一刻、这一刹那,实在是太美丽了。
薛玉霄突然有点体会到女主的快乐。
裴饮雪很快拿出两本书交递给她。
薛玉霄从头开始看,这两本对《论语》的注释,和她此前在学校看过的王弼的《论语释疑》,和东汉马融对《论语》的注释多有重合。她的不放心就在于此——她不确定在旁征博引时,会不会引用到这个世界不存在的著作和理论,她必须确认一番。
于是接下来的整个白日,薛玉霄都在理清这些细枝末节,将世上已有的书籍理论记在纸上,方法自然是通过裴饮雪。
书上写裴饮雪有一颗剔透如冰的文心,他不会在这种事上有所隐瞒和针对,几乎是有问必答。薛玉霄也用人不疑,只是落在纸面上时,她的毛笔字还是让裴郎愣了一下,而后抬手轻咳,将弯起的嘴角平复下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做。
薛玉霄没有选修过书法课,这手毛笔字说不上丑,就是凑在一起有一种“随便写一下”的凑数感,一点儿书道的骨架都没有,像是一条没骨头的蛇趴在纸上。
他这小动作薛玉霄不会注意不到,她正写到一半,头都不抬就知道他没忍住笑,干脆道:“明天开始教我练字。”
裴饮雪挑了下眉:“我不会写字。”
他哪是不会写字,他是连理由都懒得编个好的。薛玉霄依旧没什么波动,说:“那我就把你的两个侍奴全赶走。”
说着指了指在屏风外添香的两个少年身影,那是裴饮雪带来的“陪嫁”,按理来说,如今也是归她所有的“财产”,她可以随意处置。
“……要写哪个书帖?”
这下薛玉霄笑出来了,她没忍,笑得非常明目张胆,看来她这可怕的名声还是有点正面功效的,要是裴饮雪与她接触久了,就不会相信她真的会赶走那两个小少年、更不会因为威胁他而做出这种事。
“这不是还挺能屈能伸的么?”薛玉霄打趣道,“怎么昨夜差点要了我的命?男人啊,真是难懂。”
“我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他道,“薛氏的书足以堆积成山,珍玩书画数之不尽,你想临哪个帖应有尽有……我只带了孟元卿孟娘子的《临江赋》、还有蔡琰的《我生帖》。”
蔡琰就是蔡文姬的本名,是东汉末非常著名的才女,蔡琰才学盖世、精通音律,写下了足以传世的《胡笳十八拍》,不过在这个世界的走向里,她并未悲愤而终,而是留下了不少传世经典,是世人交口称赞的“才气英英、婉娩淑女”。
至于《临江赋》,是这世界独有的书帖,薛玉霄没从记忆里搜索到一星半点的内容……这对于史学生来说颇受打击,她叹了口气,捂住脸揉了揉,道:“就临江赋吧。”
裴饮雪起身去拿。
在衣料摩挲地面的轻响当中,薛玉霄打定主意在清谈会开始的这段时日,留在家练字和了解时代背景,这种一头雾水的状态她真是受够了。不过很快她又振作起来,穿进这书里,总比穿进历史里更为自在和宽待,如果她一觉醒来,像裴郎那样要嫁给一个毒辣阴险的人……
薛玉霄看了看他,心说那我肯定也要“玉石俱焚”相待了。
裴饮雪正翻开丝帛的卷尾,他的宽袖从手腕滑落,露出上面殷红未愈的刺目伤痕。
薛玉霄虽然早知道他身上有伤,但此刻仍是看得眉尖一蹙,下意识地开口问道:“身上为什么有伤?”
裴饮雪一怔,立在原地没动,他单手将袖边拢回到腕上,神情很是平静:“没什么。”
薛玉霄道:“我可没碰你一根手指头,想来是你们家的家法。”
裴饮雪颔首,认可得却是她前半句:“薛三娘既没要了我的命,也没打断我的腿,与传言哪有半点相似,或许世人总是谬传,又或许是你尚未露出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