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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2 / 2)

他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朝气,又有一丝口音的绵软,如此平静地背出律条,落入底下那二人的耳中,却如恶鬼罗刹般,让人背后直冒凉气。

那俩人的脸色霎时苍白得可怕,跪在地方疯狂磕头求饶,呜呜发不出声,糊了一脸的眼泪和血,瞧上去又是可怜、又是可怖。

萧弄轻轻挑了下眉:“小殿下的心可真狠啊。”

只有钟宴笙听得出来他的调笑意味,钟宴笙还气着前几日的事了,别开头不理他。

淮安侯心里一沉,他亲自走过当年那一遭,清楚老皇帝的手段,这二人若真是太子手下的人,那老皇帝当真是恶意满满,待迢迢知道真相后,将如何自处?!

淮安侯咬牙开口:“陛下,陈大人和潘大人究竟是不是逆贼还有待查验,不如将他们交给大理寺,彻查一番,再做处置,严酷刑法,万万不可轻率。”

淮安侯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底下的俩人在老皇帝瞬间彻底打上了太子残党的记号。

老皇帝面色淡淡:“是真是假,朕心里自有决断。小十一说得不错,国无法不立,行谋反大罪之人,自当按律处刑,如此方可威慑含有异心之辈,国家方能安稳长久。”

淮安侯脸色难看,无法反驳。

萧弄脸色冷冷淡淡地听着,似乎没什么兴趣,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一只绑在红额带上的田黄石章,仿佛没听到周围的声音。

钟宴笙:“……”

还、还留着呢?

萧弄把玩那只田黄石章的动作,跟掐着他也差不多了……

钟宴笙实在没勇气看他,加之底下那俩人身上全是血腥气,还磕得满地是血的,他闻不得血气,脑子晕晕的,胃里微微翻涌,脸色发白:“陛下,我想出去透一下气。”

老皇帝望向他,语气关切:“小十一可是见不了血?”

钟宴笙脸色苍白地点点头,为了满足老皇帝扭曲的爱好,停顿了一下,小声说:“从山寨回来后就不知为何……见不得了。”

听到这句话,老皇帝脸上的褶皱微微加深,似乎是笑了,态度很大方:“去外面透口气吧。”

钟宴笙看也不敢看地上二人,路过的时候,那俩人突然一扑身,想要扑到钟宴笙面前求他,却被身后的锦衣卫死死按着,没能成功。

他们的脸被迫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睁睁看着那片洁白如雪的衣角掠过他们,眉眼熟悉的少年步伐轻快,没有看他们一眼,抬步跨出了书房。

俩人一时都有些恍惚,被拷打严刑逼供了一晚上的脑子终于挤出几分清明,惶惶地想。

再没有了。

那个光风霁月,仁善君子的太子殿下,早已死在了十八年前。

总算离屋里的血腥气远了些,钟宴笙呼出口气,捂着还有些翻腾的胃,望向了寝房的方向。

他们在这边吸引视线,萧弄手底下的暗桩现在应当已经混进去了。

千万、千万要成功啊。

他站在廊下,默默在心底祈祷着,身后突然响起道声音:“小殿下。”

钟宴笙一吓,心虚地转过身。

田喜顺着他方才看的方位,朝着寝房的方向看了眼。

钟宴笙见到田喜的动作,瞬时冷汗都冒出来了,心跳急促如鼓点:“……田喜公公?”

那日老皇帝咳疾骤然加重,裴泓突然摔倒,钟宴笙扶他时偷偷往后瞄的动作很小心,至少还陷在咳喘痛苦中的老皇帝没察觉到,其他宫人也没发现。

但逃不过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田喜的眼睛。

田喜手里端着杯热茶,双手递给钟宴笙:“奴婢泡茶的功夫还可以,小殿下喝点茶暖暖胃。”

钟宴笙迟疑着接过茶盏,没有立刻喝,又瞅了他两眼,鼓起勇气问:“田喜公公,方才在看什么?”

“没什么。”田喜眼角的笑纹很深,看起来就是喜气洋洋的和气面孔,“小殿下跟个小神仙似的,奴婢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钟宴笙迟缓地眨了下眼。

他进宫这么久了,自然也对田喜有了些了解,田喜虽是老皇帝身边的老人,地位颇高,但却有些“窝囊废”,从未干过什么擅权专政的事儿,总是谨慎小心仔细,从不多话。

这样的人见惯了宫里的浮浮沉沉,不会随意站队,所以钟宴笙也能理解,为什么问他什么话他都不说。

田喜必然认识康文太子,也熟悉他父亲,如此态度,是察觉到了什么,却默认放过他的意思吗?

钟宴笙隔了会儿,抿下了一口热茶,寒凉的秋日,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滚入胃里,那股不适的翻腾感夜消解了不少:“多谢田喜公公。”

田喜笑了笑:“端茶递水,是奴婢的分内之职,小殿下无需言谢。”

钟宴笙感觉他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但是他咂摸不出来,迷茫地眨巴眨巴眼睛。

田喜也朝他眨眨眼睛。

钟宴笙又眨了眨眼,田喜意识到小殿下好像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嘴角抽了一下,低声讲意思讲明了点:“只要小殿下肯提携照顾几分奴婢那个不争气的干儿子,奴婢便感激不已了。”

钟宴笙恍然大悟,朝他点点头:“公公尽管放心。”

田喜这才又笑起来,转身回了书房。

钟宴笙在外头喝完了一盏茶,里头那俩人才被拖出来,一路都是拖拽的血痕,随之出来的还有淮安侯和萧弄。

见到钟宴笙,淮安侯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口,钟宴笙猜到淮安侯肯定是担心了,虽然周围还有人看着,不便说话,但趁着不在老皇帝眼皮下,飞快朝着淮安侯眨了下左眼,礼貌乖巧地道:“侯爷,有机会再一起去垂钓。”

淮安侯:“……”

淮安侯心领神会了。

上次他带着钟宴笙去垂钓,告诉了钟宴笙,可以相信萧弄,还跟钟宴笙隐晦透露过一些不得已。

看来……迢迢都知道了。

淮安侯一时内心复杂之至,眼下却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因此只是平淡地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

萧弄也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路过钟宴笙时,学着钟宴笙跟淮安侯眨眼的动作,朝他眨了下左眼。

钟宴笙:“……”

哥哥,你不知道你的辈分有多大吗?

怪老不正经的。

他在外面吹了会儿凉风,感觉胃里没那么难受了,转身回到书房里,老皇帝兴奋劲还没过,看起来跟吃了乌香丸似的情绪高涨,脸色微微潮红,很有精神头地把钟宴笙留下,让他再说说对律法的见解。

钟宴笙也就怀疑淮安侯贪污那一阵,把大雍律法囫囵看了一遍,哪有什么特别的见地,硬着头皮跟老皇帝东拉西扯了半天,好在老皇帝也不是真的想听他的见地,听完了,才满足了那股兴致,兴奋劲渐渐褪下。

老皇帝如今年纪大了,情绪起伏一大,身体便开始感到疲惫,凉风一吹,就又咳了起来,咳了几声后,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愈见严重起来。

田喜一见着这个情况,轻轻拍着老皇帝的背,弯下腰低声道:“陛下,该服药了。”

服的是什么药,钟宴笙非常清楚。

老皇帝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像是有浓痰卡住了,痛苦地咳了半天,上不去下不来的,咳得嗓子剧痛,呼吸急喘,好半晌,才略微缓过来一点,抬起手,朝钟宴笙随意挥了挥:“小十一,回去吧,朕要歇下了。”

钟宴笙巴不得早点离开,应了一声,带着冯吉离开养心殿,回到明晖殿,想找霍双过来问话。

岂料一推开屋门,就见到了本该离开皇宫的萧弄,负手站在窗前,等在屋里。

见到屋里熟悉的高大修长背影,钟宴笙眼前一亮,脚步轻快得像只像鸟儿,乳燕归巢般,飞快往萧弄背后一扑:“哥哥!”

萧弄挑挑眉,转过身张开手臂圈住他:“见到本王就这么高兴?”

钟宴笙很依恋萧弄,又好几日没见了,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一半,已经不计较萧弄上次折腾他,还不给他擦干净腿的事了,急急忙忙地问:“哥哥,乌香丸换成了吗?”

萧弄揉了把他柔软乌黑的头毛:“第一次跟着本王干坏事么?这么兴奋。”

钟宴笙仰头看着他,急切地等着一个回答。

萧弄笑了笑,不再卖关子:“成了。”

钟宴笙的眼睛瞬时亮晶晶的,拉着萧弄坐下来,又紧张又兴奋,问了些萧弄那些边陲小国做乌丸的事,以此让心底再安稳些。

萧弄在外多年,见多识广,说起那些藩属小国的事,也信手拈来,除了乌香丸,还顺道讲了些其他有意思的见闻。

钟宴笙听完,沉思了会儿:“那哥哥,那些边外的人是不是也很擅长巫蛊之术?”

萧弄还以为他又开始忧心后颈上的蛊了,刚想开口截断,就听钟宴笙问:“他们会不会扎小人?”

萧弄:“嗯……嗯?”

原来是说这个巫蛊之术,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钟宴笙握紧拳头:“要不我们稳妥起见,再给老东西扎个小人吧?你一针,我一针,你一针,我一针,你一针……”

萧弄:“……”

萧弄沉默了良久,终于意识到,在他的带领之下,好像真把小孩儿带得有一点点歪了。

他昨日才知道,这明晖殿是先太子住过的地方。

想到这儿,定王殿下陡然如坐针毡,隐隐感觉背后有股凉风刮过。

他那位侄儿兼岳父,此时不会就携着他那位侄媳兼岳母,站在旁边指着他的鼻子在骂吧?

作者有话说:

先太子&太子妃: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