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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2 / 2)

宁倦理也没理陈小刀。

除了灌入四肢百骸的恐惧与担忧,他心底还隐隐藏着一分怒意。

陆清则出了事,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找他,而是找陈小刀。

甚至还想瞒着他!

他没把陈小刀活剐了都算不错了。

没有人敢再拦宁倦,他走到门前推了一下——没推开。

门被闩住了。

老师不让他进去?

宁倦眼眶一红,心口都在发颤,又推了一下门,忽然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死死盯着那扇门,声音蓦地拔高:“孙二!拿刀来!”

少年皇帝此刻仿佛一只濒临失控的野兽,理智系于紧绷待发的细弦之上,随时可能崩断。

在场无人敢反驳,暗卫屏住呼吸,上前正想递刀。

宁倦忽然听到门后传来声游丝般的、低哑虚弱的声音:“果果。”

很轻很轻,只有紧靠在门边的宁倦能听到。

濒临失控边缘的理智猛地收束。

宁倦急促的呼吸止住了,死死咬着牙,控制着声音,却掩饰不住地发抖:“老师,让我进去。”

“别闹。”

陆清则本来躺在床上,处于半昏半寐之间,听到外面的声响,才跌跌撞撞地扶着墙靠到了门边,将门闩上。

此时他彻底没了力气,软倒靠在门边,身体忽冷忽热,太阳穴也在突突直跳着,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地发黑。

他撑着发着高热的脑门,意识有点模糊,但理智尚存,语气柔和,却不容拒绝:“听老师的话,回去。”

宁倦的喉头一哽,眼圈更红了,额头抵着门,声音里几乎有一丝乞求:“老师,让我进去看看你……”

小皇帝从小到大倔强又拧巴,上一次陆清则看到宁倦情绪失控,还是因为他晕船时差点伤到他。

陆清则靠着冰凉的门板,脑子里混沌了一瞬,模糊地想:这孩子,不会又哭了吧?

堂堂天子哭哭唧唧的,他又不是真要死了。

“我没事,就是寻常的风寒。”陆清则花费了时间,才重新整理好乱成一团的思绪,嗓音很哑,闷闷地咳了几声,“风寒会传染,若是你也病倒了,江右谁来管?去忙你的事,等我好了就来见你。”

往日只要陆清则这么哄一哄,宁倦就会很听他的话。

这次却没那么好哄了。

谁来管?爱谁管谁管!

宁倦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有了三分冷静,但若是陆清则站在他面前,细看之下,定能察觉到他眼底的癫乱。

外面安静了半晌,陆清则以为宁倦已经走了,忽然听到少年轻轻的声音:“如果我非要进来呢?”

陆清则怔了怔,迟钝地察觉到一丝不妙。

下一瞬,窗棂砰地一声被破开。

门前的脚步声抽开,陆清则眼前模糊,勉力抬起头,就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外面利落地翻了进来,大步朝着他这边急急走来。

……这小兔崽子!

陆清则心里骂了一声,下一刻就感到一阵令人眩晕的腾空。

宁倦破窗而入,把他抱起来了。

陆清则气得闭着眼,好半晌没能缓过来,等到被放到床上时,才抓着宁倦的领子,嗓音沙哑得不行,恼怒道:“你作什么死!不怕染疫吗!”

如果是寻常风寒,他躺几天,喝点药便好了,左右他也习惯了。

但如果是染疫了,再不幸地传染给了宁倦呢!

“那又如何。”宁倦红着眼瞪着他,冷冷回了一嘴。

陆清则给他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时间感觉自己活像回光返照了,甚至有力气骂人了:“回来时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要把自己置入险境,你是大齐的皇帝……”

“我在你面前就只是大齐的皇帝吗?”宁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陆清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听到林溪染疫,传染了于流玥的那一瞬间,他都要吓疯了。

陆清则却听不清了。

那一丝愤怒把他最后一点力气也燃烧殆尽了。

他眼睫阖着,眉尖深蹙,额上覆着层薄薄的汗,颧骨上泛着不正常的病态红,唇瓣却苍白而干涸,整个人的生机都衰弱了下去,仿佛一朵枝头行将枯萎的海棠花。

宁倦顿然收了声,心尖一抽一抽地缩着,疼得厉害。

分明回来时还好好的。

他看着陆清则,发了几瞬呆,倏地扭头看向外面,厉声道:“药呢?!”

听到屋内的声音,长顺心惊胆战地跑到窗边:“药在厨房煎着,马上送过来了!陛下,您、您要不出来吧,一会儿奴婢来给陆大人喂……”

屋内却没声儿了。

显然是压根儿没把这话听进去。

屋外一群人面面相觑,心里焦急,却很清楚——平时就只有陆大人能劝动陛下,陛下也只听陆大人的话。

现在连帝师大人本人的话也不管用了,他们说什么都没用。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远去了。

宁倦打湿了帕子,心无旁骛地给陆清则擦了额上的汗。

他出了很多汗,发丝也微微被浸湿,乌黑的发凌乱地沾在雪白的脸颊上,强烈的对比看得人惊心动魄。

宁倦垂下的目光滑到陆清则干燥的唇瓣上。

平时老师总是姿态松懒,说话时带着笃定的从容,浓睫一眨,便满眼笑意,时时爱捧着杯热茶,薄红的唇被浸得湿润如花瓣。

现在却一副病态的苍白。

他的指尖按在陆清则眼角的泪痣上,慢慢下移,感受着指下肌肤的滑腻滚烫,直到他不曾敢触碰过的唇瓣边,顿了顿后,指尖按了下去。

是一种枯萎的柔软。

从小到大,宁倦经常看到陆清则生病。

他很厌恶这种代表着衰微的病气出现在陆清则身上。

仿佛陆清则会就这样离开他。

陆清则其实并未彻底昏死过去,只是身体与意识都被高温煎熬着,意识浑浑噩噩的,模糊感受到冰冷的触碰,昏沉的意识冷不丁被拉回了一瞬。

高热之下,陆清则的唇瓣愈发干燥,甚至有些干裂,宁倦正想去倒杯茶水,手腕忽然被一片柔软的高热圈住。

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呼吸,从身后传来:“陛、陛下……”

那只手的力道软绵绵的,下一瞬就无力地滑了下去。

宁倦心底一突,反手用力地抓回去,倏地转过头:“老师?”

陆清则的瞳孔有些散乱,聚不了焦,脸上浮着虚汗,脸色苍白得可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防呛了口气,陡然咳嗽起来,却因为实在脱力,咳也咳得没甚大动静,单薄如纸的身子发着颤,仿佛要将最后那一口生气也咳出去般。

宁倦简直胆战心惊,慌忙半跪下来,给陆清则轻拍着背:“别急,老师,你想说什么?”

陆清则终于又在昏蒙中捡回一点清晰的意识,勉强撑开眼皮,嗓子嘶哑到不行:“别怪罪林溪……咳,别耍小孩脾气,即使林溪不是小世子,也该给他们姐弟送药。”

宁倦静默下来,没有立刻答应,眼底含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没有听到回复,陆清则抓着他的手紧了三分,语气加重:“果果……你还听老师的话吗?”

一阵窒息的死寂之后。

宁倦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陆清则的手掌紧紧回握住,低声道:“我听话。老师,我听你的。”

君无戏言。

听到宁倦的回应,陆清则紧绷着的心弦一松,闭上眼,彻底陷入了昏迷。

宁倦一动不动地僵坐在床前,掌中的手还在发着烫。

少年俊美的眉眼笼着一层阴翳,嗓音幽冷,缓缓补充:“但这一切建立在你没有染疫之上。”

初登基时,宁琮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侮辱陆清则,他却什么都做不到,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要保护好陆清则。

什么武国公,小世子,卫鹤荣……他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能够稳稳地抓住本该属于他的权力,护住他心尖上唯一一片柔软之处。

宁倦慢慢低下头,额头抵在那只瘦长的手上,来到江右后几乎事事顺遂,直至此刻,恐惧与担忧的阴影笼罩,他忽然生出些无力感。

“老师,你若是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