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1 / 2)
那点不好的预感得到印证,宁倦的笑意有一瞬的滞缓。
陆清则问他这个做什么?
试探?还是想把他推到某个女人的怀里,好提前斩断他的情思、摁灭他的想法?
宁倦安静片晌,幽幽盯着陆清则美好的面容,内心却是呼啸而过的风暴,吹得他理智摇摇欲坠。
这一刻他简直想直接把陆清则丢床上,做尽下流事,清清楚楚地告诉陆清则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弄得陆清则用那种哭哑了的嗓音,向他保证他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但他还是努力压下了心底翻腾的暴戾念头,语气平和:“老师不会看了那些酸腐老头写的奏本,被影响了罢,前些时日,你不是还说我现在不适合立后吗?”
陆清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面具,摇头道:“我不是说选妃,也不是说立后,知慕少艾,你这个年纪,要成婚生子确实还太早,但若是有喜欢的姑娘,也很正常。”
宁倦狠狠磨了磨牙,恨不得能一口咬上他那张轻描淡写地说着气人的话的嘴,竭力平稳呼吸:“眼下卫党未除,谈这些还早,老师放心,往后我若是遇上喜欢的人……”
他盯着陆清则,俊美的面容一般隐没在阴影里,露出个看似阳光,实则凉飕飕的笑:“一定,请老师,过目过目。”
陆清则本能地感觉这语气有些怪异。
但宁倦说的话也没毛病。
卫党虎视眈眈,一日未除,追求情情爱爱就太早,宁倦若是有了喜欢的人,既成盔甲,也是软肋,万一被卫鹤荣发现,加以利用,就不妙了。
陆清则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也对,不过我很好奇,果果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说给老师听听,老师也帮你注意注意。”
宁倦额角青筋一跳,一句“老师怎么不问问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险些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心头实在火大得很,无声又往后缩了缩,隐没在大床深处,烛光探照不到的地方,神色模糊,吐出几个字:“热情,明艳一些的吧。”
小家伙原来喜欢这样的?
陆清则忍不住在内心对比了一下自己。
因为身体不好,心性平和,他整个人像是一段被浇灭的微弱炭火,是绿柳下一捧枯槁又苍白、将消未消的残雪。
原本还算好看的脸容,也因病气显得十分孱弱。
与生机勃勃的明艳热情正相反。
很好。
陆清则满意地点了下头,循循善诱:“果果,将来你若是遇到喜欢的人,准备如何追求?”
宁倦:“……”
其实若陆清则不是陆清则,而是其他的什么人,他根本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追求?他现在是在给陆清则铺设陷阱。
陆清则的身体太弱了,他再饥饿难耐,也不敢露出獠牙利爪,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他碰坏了,只能等着他掉下坑里,他在坑底摩拳擦掌着,耗着所剩不多的耐心,等着心爱的猎物掉入陷阱里,动弹不得,好叫他饱餐一顿。
宁倦张了张唇,无辜地望着陆清则:“我不知道,老师能教教我吗?”
陆清则:“……”
怎么把问题抛回来了。
你的老师也只会纸上谈兵啊。
陆清则不想让宁倦看出来自己的仓促,试图稳固自己无所不知的老师形象,从容地摆出自己的答案:“首先,最基础的,自然是要对她好。”
窸窸窣窣的,宁倦从大床内侧探出身,坐到床沿,苍白英挺的面容露出来,含笑点了下头:“我会对他很好。”
陆清则:“不能伤害她。”
宁倦再次点头:“哪怕我死,也不会伤他一分一毫。”
“爱她敬她,想她所想。”
“爱他敬他,想他所想。”
陆清则说一句,宁倦便认真地附和一句。
像个上课听讲时,郑重其事做着笔记的学生,态度一丝不苟。
陆清则嘴角弯了弯,忽然想起另外一茬,斟酌犹豫良久,低声道:“果果,虽然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抑或不合理,但……其实我希望,你在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确定心意,与她结亲之后,做好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打算。”
这话的确很不合理,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能做到仅有中宫皇后,没有三宫六院的妃子?
就算感情深笃,也很难实现,本朝开国皇帝,与妻子是少年夫妻,同甘共苦、情比金坚,就算如此,也有两个妃子,还生下了几位皇子。
能真正做到的,简直如凤毛麟角。
就算是他以前身处的时代,能一心一意的人都很少,要求金尊玉贵的皇帝一夫一妻,更是难度登天吧,不说皇帝本人的想法如何,也会被底下的大臣天天上谏,遇到个别激愤点的,八成还会以死劝谏。
陆清则稍微想想就头大,但也没后悔说出这番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惊世骇俗的话。
别人他管不着,但他实在很难接受自己看着长大的、心爱的学生也是个大种马啊!
出乎意料的,听到这话,宁倦不仅没目光怪异,反而露出了丝笑:“老师的要求就是这些吗?”
陆清则脱口而出:“以后想到再补充。”
宁倦格外认真地点点头:“嗯,我等老师补充。”
屋内安静了三秒。
陆清则啼笑皆非:“你等我补充做什么!这些只是我的想法,你要等的,是你未来妻子的要求。”
宁倦脾气很好地笑笑:“好,我听老师的。”
即使陆清则不说,他这辈子的目光也只会追逐在陆清则一人身上。
老师这般郑重其辞,却与他不谋而合。
陆清则:“往后你和人家小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别总是一口一个‘老师说老师说’,你这样的,得叫……”
陆清则思考了一下,肯定道:“师宝。”
宁倦歪歪脑袋:“可是我觉得老师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他都迫不及待地想在陆清则身上试试了。
顺利地进行了一场恋爱辅导,宁倦的表现还如此出色,陆清则安了点心,搁下把玩了许久的面具,催促宁倦:“去洗把脸,我叫长顺送饭进来。”
宁倦乖巧地点点头,赤足走下床,因昏睡了半日,柔软的黑发还有些许凌乱,并不服帖地支棱着,雪白的丝质寝衣包裹着少年的躯体,即使身高腿长,也尚有一丝这个年龄独有的单薄感,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
陆清则看得心里也不由得一软,折身去叫长顺时,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对宁倦是不是太不关心了。
清淡的晚膳送上来,看着宁倦,陆清则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明日是不是该醒了?”
师生俩在饭桌上并不严格秉承“食不言寝不语”,宁倦点头道:“白日里太医院开的方子,已经有所接近解药药方,是该醒一醒了。”
当然不能像现在这样,而是醒半天,昏半天,严格按着进程慢慢来,恢复太快也会引起怀疑。
陆清则望了眼刑部大牢的方向:“卫樵的病加重了,卫鹤荣今日急急忙忙让人将徐恕提去了刑部,说不定这两日就会有所行动。”
宁倦道:“我想会是今晚。”
陆清则怔了一下:“那也太急过头了吧,今日就将人带走已经很明显了,再匆忙行动,也不符合卫鹤荣的谨慎。”
宁倦托着腮,莞尔看他:“老师要不要和我赌一赌?赌卫鹤荣会今晚就行动,还是过两晚再行动。”
陆清则很谨慎:“赌什么?”
“就赌,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如何?”宁倦仿佛知道陆清则在警惕什么,下一句便道,“简单的要求,不能过分,若是对方不允,也能拒绝。”
这样的话,似乎也没什么。
陆清则考量片刻,点了点头:“行。”
督察院的御史弹劾卫鹤荣最多的,就是卫鹤荣招摇的大排场,几乎每天都有几封折子递上来,痛斥卫鹤荣没有礼数,枉顾尊卑,不敬皇家,不敬天子。
但实际上,卫鹤荣是一个足够谨言慎行的人,他明面上所做的事,只是为了转移重点,移开言官的注意力罢了。
否则这么多年了,也不至于即使知晓他的罪行,也依旧抓不到能让他定罪的把柄。
这样一个谨慎的人,怎么会连续冲动两次?
陆清则以足够理性的思维可观地分析着,感觉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问题,安然地和宁倦一起用完了晚膳。
因偏殿里还住着几个太医,也不好出去散步消食,好在寝殿内足够宽敞,陆清则溜达了两圈,看外面月色正好,才想起明日就是中秋了。
宁倦还“缠绵病榻昏迷不醒”着,今岁的中秋宴自然不可能办下去。
不过虽然办不了中秋宴了,陆清则还是命礼部拟了单子,赐礼给各部王公大臣,并休沐一日。
类比一下,朝廷也像个公司,过个重要的节日,上面不给点福利怎么成。
唯有恩威并施,那些滑不溜秋的大臣才肯老实办事。
陆清则站在窗畔,微微仰首望着天幕之上镶嵌着的盈月,优美的侧容线条被薄霜般的月色勾勒着,从额头直到肩颈,最后流畅地收束于领口指间。
宁倦欣赏了会儿月下美人,旋即心头陡然一突:“老师是不是想家了?”
陆清则的家不是临安府那个小小的陆府祖宅。
老师曾告诉他,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球形,除了大齐与周遭的边陲小国之外,还有许多国家,只是相隔太远,所以没有出现在版图之上。
看陆清则所透露出的一些思想,既似大齐,又非大齐。
所以,他是从那些地方来的吗,他的家是不是很遥远?
陆清则回过神来,朝宁倦笑了笑:“确实有点想了。”
宁倦眸底黝黯。
倘若有朝一日,陆清则想回去了……
一些危险的想法还没酝酿出来,寝殿的门忽然被敲了敲,长顺在外头捏着嗓子小声叫:“陆大人,有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