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2 / 2)
三年多的时间,足够忘掉很多事了。
没有娶妻,是没有遇到喜欢的吗?
“你那算什么秘辛,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
陆清则安静不语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认真的倾听者,另一个有些仙风道骨的道士摸摸下巴上的胡子,凑上来,满脸“我在讲大秘密”的凝重:“我家师父的师叔可是得道高人,为圣上算过一卦,据说圣上造的杀业太重,需命格相合之人才能填补中宫之位,如此命格互补,否则便有损圣上、有损国运!”
众人却不领情,面露鄙夷,半点不信:“嘁——就你个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骗子,还认识得道高人?”
见其他人不信自己,那个道士顿时急了:“两年前,圣上曾召道士和尚入宫,这个你们总知道吧?圣上请的就是我师父的师叔,我听我师父亲口说的!”
“有这回事吗?”
“我怎么没听说过,陛下请道士和尚做什么?”
“我倒是听过一点风声……”
几个人嘀嘀咕咕,陆清则听完,心里暗笑着摇头,又抿了口茶。
果然只是些民间传闻。
崇安帝沉迷修仙之术,导致朝纲混乱,民不聊生。
小皇帝和他爹相反,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厌恶这一套,简直厌恶到了骨子里,没让人把寺庙道观都拆了,都算他教育得当了,还请道士和尚入宫,怎么可能?
歇了会儿脚,口渴也解了,他起身提起琉璃灯,就想离开,却听身后那个道士继续为自己争辩:“自然是真的,知道三年前遭刺早陨的帝师陆清则吗?那位可是出自咱们临安府呢,圣上便是请道士设坛七七四十九日,为帝师招魂!”
陆清则脚下猝不及防一绊,及时伸手扶住门框稳住了身形,琉璃灯却脱手而出。
眼见着就要摔落到地上砸个稀碎了,横空出现只手,稳稳接住了琉璃灯。
陆清则脑中还有点嗡嗡的,慢了半拍抬起头,撞上双熟悉的眼睛。
段凌光脸上戴着面具,一手拎着琉璃灯,一手摇摇扇子,调侃笑道:“这灯可不多得,砸了多可惜,你要是不想要,那可就归我了。”
陆清则扶着门框,慢吞吞地直起了身子,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声“为帝师招魂”,揉了揉太阳穴:“送你吧。”
段凌光一喜:“当真?多谢多谢,我这人吧,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见着就走不动道。”
店里那几个胆敢议论天子的看到动静,纷纷探过头来:“没事儿吧?”
“当心看路啊,看你这身子骨,还没我家姑娘健朗,摔了可不得躺几日,大过年的。”
“这位道友,我这有一味强身健体丸,吃下之后健步如飞,龙精虎猛,保你家夫人三年三胎,只要十两银子……”
“可闭嘴吧你!”
陆清则哭笑不得,向热心的群众摆了摆手:“多谢,不必,诸位还是当着点心吧,上元节城中官兵巡逻,要是听到你们的议论,就得在牢里吃元宵了。”
这几位往外一瞅,还真看到了巡守的官兵,赶紧把嘴闭上了。
陆清则好心提醒了一句,才跨出门槛,跟着笑个不停的段凌光往外走。
他本来想说话的,脑子却禁不住反复思索那几人说的话。
他再清楚不过宁倦的性格,那孩子小时候在冷宫中孤独无依之时,面对着诸多恶意,都能坚韧地活下去,从来不是软弱的人。
简直是天方夜谭。
宁倦怎可能那么软弱,相信那些道士和尚的把戏。
所谓为帝师招魂,恐怕只是民间又一桩谬传吧。
毕竟这几年在外游走,偶尔在乡野间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也都是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传闻。
段凌光见他不知道思索着什么,眼神很辽远的样子,忍不住提着琉璃灯在他眼前晃了下:“我好容易甩开眼线找过来,你就这么把我晾在一边啊?”
陆清则回神,眨了下眼:“好像我也没有通知你我来临安府了罢。”
段凌光啧了声:“是是是,我自个儿巴巴来找你了——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陆清则安静了几瞬,随口道:“想那位江湖术士的强身健体丸。”
段凌光感觉自己被敷衍了,但他没有证据,只能把话吞回去,看陆清则露在外面的手冷得有些发青,推着他往酒楼上走:“知道你来,特地包了酒楼,赶紧进去避避风吧,还强身健体丸,你再吹就得先完了。”
陆清则向来不太习惯和旁人有肢体接触,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点。
尤其是在宁倦的事过后,他更注意和其他人的距离了。
也不是颇为自恋,觉得谁见了他,都得喜欢上三分,但注意距离总是对的。
段凌光心大,摇摇扇子,领着陆清则上楼。
进了包间,陆清则看了眼窗外的灯火熠熠,开口道:“我方才在城中看到了锦衣卫的身影。”
本来他没戴面具,察觉到临安府内竟然有锦衣卫,怕遇到见过他的熟人,才随手买了副面具戴上。
反正上元节戴着面具的人多了,他戴着也不稀奇。
“这两年锦衣卫势大,四处为金銮殿上那位办差,你在哪儿见着都不稀奇。”
段凌光放好那盏琉璃灯,坐下来道:“我看你上次发来的信说,去了蜀中,感觉蜀中如何?”
陆清则唔了声,更糟心了:“还不错,只一点缺陷,是宁琮的地盘。”
段凌光看他的脸色,就猜出几分:“你和他有过节?”
又琢磨了下:“这么一说,我曾到蜀中去过,听过些传闻,传说这位蜀王殿下极爱圈养美男美女,府中人数之众,都能搞个男女选秀了。”
说完了,看看陆清则脸上遮得严实的面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陆清则并不想赞赏他的推理,摘下面具,净了净手,坐下吃了口菜:“宁琮府里养了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我在蜀中待了俩月,发现他养的私兵倒是不少。”
段凌光眉梢一挑,大喇喇地毫不避讳:“哦?难不成他想造反?”
蜀道难行,易守难攻,离京城也远,不像水运通达的临安府,那边天子耳目难抵,的确很方便心怀鬼胎者搞事。
尤其天府之国,土地肥沃,也不愁食粮的问题。
“若是当今陛下软弱一些,他早就反了。”
陆清则望了眼京城的方向:“这两年削藩,引得许多藩王不满,现在宁琮还按兵不动,大概是见陛下手腕铁血,不敢硬碰硬,但若是觅到机会,就说不定了。”
隔得这么远,也不知道宁倦晓不晓得宁琮养的那堆私兵。
段凌光见他不由得又开始为上头那位操心了,用筷子敲敲碗,拉回他的注意力:“想那些做什么,打得再火热,也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无关,好不容易脱身了,自由逍遥的日子还没过够呢。还是说,帝师大人,你不会准备回京吧?”
最后那两句就有点调侃意味了。
陆清则抬腕,倒了杯酒,推过去给段凌光,再给自己到了盏茶,平和地迎着他的眼神:“前两年京城闹的动静大,我都避着北方走,现在三年过去了,想来陛下也放下了,清明节将至,我准备回趟北边,看望个故人。”
段凌光“哦”了声:“去看谁?”
“史大将军。”陆清则笑笑道,“走得匆忙,一直没机会回去祭拜,大将军若泉下得知,恐怕把我祖宗八辈都骂过了,漠北是驻军重地,我不方便去,只能去趟京郊的衣冠冢了。”
“当真要去?要不要我陪你?”段凌光不太放心,“毕竟是小皇帝的脚下,万一你被发现,岂不是要倒血霉了。”
这两年陆清则和段凌光愈发熟悉,从前算是同乡之情,现在也算是好朋友了,陆清则身体不好,他便忍不住会多照顾些。
陆清则直言拒绝:“不必,你生意忙时间紧,陪我去做什么,我就是去见见故人罢了。”
段凌光也没说什么,把手边的红枣糕点推过去。
两人坐在包间里一同用完饭,陆清则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有了点红润血色,思索了下:“临安府离京城也不近,按我的脚程,这两日就该出发了,你的酒庄里有没有什么好酒?给我拿两坛吧,我带回去给大将军尝尝。”
段凌光大惊:“你不是又想骑着你那只小驴子回京吧?”
如雪似月、仙里仙气的一个大美人,居然骑着只驴四处游走,他简直痛心疾首!
陆清则失笑:“那还是不能为难它的,我就把它托给你照顾了。”
段凌光不满:“我堂堂段公子,你就让我照顾驴?”
陆清则诚恳地注视着他,语气认真:“是不太好,那驴子挺能吃的,我给你托管费?”
“……”段凌光道,“那倒是不用了,京城可是龙潭虎穴,你去了人还能回来就最好。”
边吃边聊了这么一会儿,时间也不早了,陆清则看看天色,准备告辞回客栈。
段凌光摸着下巴,瞅着他那张过于引人注目的脸,忽然道:“我还是觉得,你就这么去京城,恐怕有点危险。”
陆清则眨了下眼:“我不进京,避开人烧烧纸便走,应当不会出错。”
宁倦日理万机,哪有空出宫闲溜达。
况且宁倦也不是爱热闹的人。
“那还是要有点防护手段的,临安是我的地盘,你一来我就知道了,何况京城?”段凌光咂舌道,“你对你家小皇帝的警惕心也太淡了,你也不想想,他现在悲伤劲儿过去了,若是发现你还活着,能放过你?”
这倒也是。
现在要是被宁倦发现了,那他恐怕就真得被招魂了。
陆清则犹豫了下:“听你这语气,有什么法子吗?”
段凌光这才得意一笑:“有,易容。”
段凌光各行各业均有涉猎,手底下的确有不少人才,所谓易容,倒也不是像武侠小说里,贴张人皮面具就变样了,而是需要点化妆技巧。
这位古代美妆大师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后,给陆清则上完妆,还真就改变了他的面容。
镜子里的脸从清艳绝俗,变成了普通清秀,除非十分相熟的人凑近看,否则发现不了五官的些微相似之处。
陆清则摸摸脸,感叹:“真是鬼斧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