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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2 / 2)

什么声音?

陆清则看也没看宁倦,凉凉地道:“陛下,要不您就先出去吧。”

陆清则不仅摸这小崽子的头,还赶他走!

宁倦面色愈沉,又“咔嚓”一声,捏碎个核桃:“朕不走。”

听到宁倦开口,宁斯越终于意识到方才那阵怪声是哪儿来的了,察觉到父皇好像语气不太高兴,小孩儿吓得瞳孔颤栗,可怜兮兮地不敢开口了。

陆清则一阵头大。

宁倦就跟头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凶兽似的,他习惯了宁倦时不时的发疯,倒是还好,这孩子这么畏惧宁倦,今日实在不宜多谈。

“今日便到这里吧,”陆清则结束了问答,放下宁倦死盯着的、落在宁斯越脑袋上的手,“明日早些时候来寄雪轩,届时我再考考你,怎么样?”

宁斯越的压力实在是大,闻声松了口气:“都听父君的。”

陆清则顺手将桌上的糕点递给他:“多吃点,瘦精精的。”

宁斯越乖巧地点点头,转过身准备离开,目光在身后的桌上一瞥,才发现碟子里的核桃全碎了个干净。

原来如此。

宁斯越忽然明白方才背后一阵一阵的咔嚓声是怎么出现的了。

小孩儿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下去时,眼底犹有浓浓的不解,跟着候在一边的长顺公公走出暖阁,仰头看了看对他一直很照顾的长顺公公,小小声发问:“长顺公公,父皇是很喜欢吃核桃吗?”

或者是父君喜欢吃,所以剥给父君?

长顺眼神古怪,笑眯眯地道:“小殿下不用好奇这个,来,咱家送您回去吧。”

暖阁里,陆清则低下头,扫了眼满桌的碎核桃,要笑不笑的:“这些核桃是哪儿长得不顺陛下的眼了,要被陛下碎尸万段?”

宁倦浑若无事:“怀雪不是喜欢吗,朕给你剥。”

陆清则随意用手拨了拨有几颗被捏得粉碎的核桃壳,皱了皱眉。

核桃壳这么坚硬锐利,也敢徒手捏?

见宁倦的手藏在袖子里,不肯摊出来,陆清则不咸不淡道:“手。”

宁倦还是不肯伸手。

陆清则忍无可忍,干脆一把拉过宁倦的手,强行扯过来摊开,冷冷道:“多大人了,也不嫌丢脸。”

陆清则的体温一直较低,在暖阁里,手指也是温温凉凉的,宁倦与他正相反,所以陆清则的手指尖在手心滑过时,感受格外的清晰,十指连心,瘙痒几乎窜上了心尖尖。

宁倦的呼吸一沉。

比起陆清则细腻的掌心,他的手倒显得没那么养尊处优,虎口与指尖有着层薄薄的茧,都是长期握剑练武练出来的,十指修长,指节清晰,很有力量。

陆清则忘了几日前的教训,捏着尊贵的皇帝陛下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弄破皮,想收回手,方才乖顺地摊开在他面前的手却忽然用力一握,将他的手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迅猛的速度好似某种姿态无辜,诱惑猎物前来采蜜,待到猎物进笼,瞬间闭合的食人花。

陆清则抽了抽手,抽不出来。

沉默了一下,他低下头,冷静地伸出另一只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

可惜在宁倦面前,这样的举动无异于羊入虎口,这下两只手都被抓着了。

陆清则眉心蹙得愈紧:“放手,还没闹够吗?”

“怀雪,你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宁倦抓着他温凉滑腻的手,感觉好似抓着片丝绸,眯着眼摩挲着,“我不是在闹。”

陆清则迟钝地意识到,宁倦身周涌动着的,是一股名为危险的氛围。

他两辈子身体都不好,剧烈的运动和情绪都与他无关,清心寡欲久了,别说对男人之间的事不了解,对男女之事了解也不多,是以虽然觉得危险,但感觉宁倦顶多就是再咬他一口,抿了抿唇:“你当真准备培养那孩子作储君?”

提到这个,宁倦的动作稍顿,英俊的面容上一片坦然,轻描淡写道:“嗯,眼下看着还成,若是他往后蠢笨无能,那便再换一个,左右宗族的子嗣多,总能挑个合适的。”

陆清则断然摇头否决:“陛下还年轻力强,现在就决定这些,还为时过早了。”

宁倦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你是不信我吗?”

他握着陆清则的手微微用力,盯着他道:“怀雪,你曾对我说过,若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确定心意与他结亲,就要做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打算,我答应你了,就能做到。”

英俊的青年眼神炙亮地盯着他,手心的热度很烫。

陆清则有种被灼烧的错觉。

理智告诉他,自古能有几个皇帝能做到不纳妃、不宠幸宫女的?

但情感上他又能感受到,至少在这一刻,宁倦说得很认真。

也是因为宁倦说得太认真,所以他在沉默许久之后,还是缓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每抽出一寸,宁倦的心里便冷下一分。

陆清则自感做得没错。

在他还给不出答案的时候,即使宁倦以后会后悔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他也不想宁倦这时候就做出决定。

他比宁倦岁数大、阅历广,得对自己、对宁倦负责。

宁倦闭了闭眼,忍住冲动,声音有些哑:“怀雪,我是认真的。”

陆清则无声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却半晌说不出来。

宁倦没有像从前那般发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抿紧了唇线,好半晌,才点了下头:“早些歇息。”

话罢,他起身离开了暖阁。

陆清则头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伤到宁倦了。

再热情的小狗也有失落的时候。

他有心说些什么安慰宁倦,却都说不出口。

宁倦要的东西,他现在还给不起。

人走了,暖阁里的暖意似乎也被带走了,陆清则也无心看书了,靠在大迎枕上,边神游天外,思索这段扭曲的师生关系,边吃核桃仁,皇帝陛下亲手捏的,还挺香。

几次差点想通的时候,又因为某些东西,没敢去触碰。

他慢吞吞的,把一桌子零碎都收拾完了,天色也不知不觉暗了。

陆清则低头看了看桌上,才发现那几本奏本宁倦没带走,里面的内容,说重要也不算太重要,但搁置了这么几日,说轻也不轻了,宁倦应当会回来取走。

他决心等宁倦回来,再好好和他谈谈,但又等了良久,也没等到宁倦回来,只好拎着那几本奏本,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长顺居然也不在外头,守着的是长顺的徒弟安平。

安平见陆清则出来了,忙躬身一礼:“见过陆大人。”

陆清则朝他略点了下头:“陛下呢?”

安平想到师父吩咐的话,麻溜地回复:“陛下在乾清宫歇下了。”

在乾清宫歇下了?今晚不来寄雪轩了吗?

陆清则愣了一下,他这几日都能感觉到,宁倦半夜会爬上他的床,给他暖暖手脚,所以他才睡得安稳。

等他醒来的时候,宁倦又去上朝了。

这算是一个他不开口、宁倦也不会说,心照不宣的秘密。

怎么今日就回乾清宫歇了……是因为下午的事吗?

放到往日,陆清则求之不得,希望宁倦能早日对他死心,但是现在……他不想见宁倦伤心。

模糊的夜色中,陆清则的眼睫微微一颤后,掏出袖里的几册奏本:“劳烦带我过去一趟,陛下忘拿这几份奏本了。”

安平差点脱口而出“那让奴婢送一趟就好”,好险憋了回去,低着头应声:“是,奴婢这就为您准备轿辇。”

轿辇准备得很快,陆清则披了件挡风的披风,坐上去,不过多久,便到了熟悉的乾清宫。

显然宁倦早就吩咐过里里外外,见到陆清则过来,没人阻拦,也没人敢流露出异色来,仿佛陆清则一直好端端地活着,没有过三年前的死讯。

顺利地得以进入,到了宁倦的寝房前,陆清则才发觉长顺守在门外,满脸的焦急。

见陆清则来了,长顺大大地松了口气,脸色一喜:“陆大人,您总算来了,快进去看看陛下吧!”

陆清则刚想问怎么了,就听到里面传出了瓷器落地的清脆之声,心头一紧,将奏本塞给长顺,顾不得再问太多,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外间还好些,走进里间,简直满屋狼藉,蜡烛被打翻了,朦胧的微光中,隐约可见价值连城的花瓶碎了一地,成色难得的天青色茶盏也没几个好的,香炉倾倒,香灰洒了一地。

宁倦就伏在床上的一堆衣物之间,浑身都在轻微地发着抖,甚至没能意识到有人进了屋。

陆清则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光景,怔了怔,脚上不小心踢到个罐子,立刻惊动了宁倦,一只瓷枕被丢过来,好在他闪躲及时,瓷枕擦过他脸侧,“啪”地砸到了墙上,力道极大。

宁倦冷沉的声音从牙缝间吐出来:“滚出去。”

他们之间的事情,发这种脾气做什么?

陆清则皱皱眉,叫了一声:“陛下。”

听到他的声音,宁倦浑身微微一颤,猩红着眼缓缓抬起头来,这时陆清则才发现,宁倦的状态不太对。

那张英俊的脸容极为苍白,额上青筋微露,浮着一层密密的冷汗,向来清明的眼中一片迷乱,望着他的眼神极为怪异。

他直勾勾地盯着站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的陆清则,却没有像平日那样热切,语调枯朽,毫无起伏:“又来了吗。”

陆清则感觉到不对劲,不顾脚上的疼痛,立刻朝着他走过去。

宁倦翻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接近,自言自语:“我知道,再靠近几步,你又要消失了。”

他扶着额角,露出几丝痛色:“……不过,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靠近我……每一次我想接近你,你都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