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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2 / 2)

宁倦的眼眶有些说不清的湿润发热,心里又是惊讶欢喜,又是担忧折磨,握着陆清则的手又紧了紧,感受着那只手的清瘦微凉,生怕会被自己碰坏了,赶紧松了力道。

徐恕给陆清则写了张新的药方,埋着头道:“睡过去了也好,就是得看紧点,大抵会发场高热,不过有我在,不必担心。”

宁倦低沉地应了声,立刻着人去煎药。

徐恕断得不错,当晚夜深了些时,陆清则果然发起了高热,甚是凶猛,比徐恕预料的还要严重得多,活像一只小火炉,烫得宁倦整颗心都紧缩起来。

徐恕半夜刚睡着,就又被小靳拖起来,往皇帝陛下的营帐里跑。

他气得要死,也没办法,醒过神来,紧急给陆清则施了针,又灌下了碗药,才没有持续发热,但也高热不退。

宁倦衣不解带地守在陆清则的床边,唯恐少看一眼都会出错。

在外面乱糟糟一片的时候,陆清则做了个梦。

他梦到他回到了前世。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他飘在半空,看到自己从前的学生们,已经长大成人,流连在办公大楼里,亦或者星光舞台上。

又看到了他的家人。

他有着先天疾病,是个不合格的继承人,所以对于联姻的父母而言没有价值,多年未见,他们依旧忙碌于自己的事业。

他路过每一个人,没有人等着他,也没有停驻回头看他一眼。

这是陆清则曾经最熟悉的世界。

他坐在高空中,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却想不起来,直到他隐约听到有人叫了声:“怀雪。”

陆清则怔然回首。

模糊的光晕里,有人朝他伸出了手,那个人看不清面目,恳切地请求他:“怀雪,留在我身边。”

陆清则望着那道身影,猛地想了起来。

那是……他的霁微啊。

他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灯红酒绿,毫不犹豫地割舍掉残余的一丝留念,冲着那道身影奔赴而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顷刻之间,云开月明。

陆清则看清了面前俊美英气的男人,朝他弯了弯唇:“好。”

他不是早就接受了吗?

接受宁倦的爱意,以及将这爱意绵长的未来。

这场高热反反复复的,将近四日才退下去。

但退了热,陆清则也没有立即醒过来。

他又沉沉地睡了两日,才在一片柔软的被褥间迷迷糊糊醒过来。

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筋骨得以舒展,浑身懒洋洋的,以至于醒来足足一盏茶的时间,陆清则才慢慢找回了清醒的意识。

他眨了下眼,意识到第一个问题。

宁倦不在身边。

旋即第二个问题跃入脑海。

这里是哪?

这里不是简陋的军营,而是一间颇为华美的寝房,但由屋内的铺设来看,他能断定必然不是在京城。

昏睡了这么久,即使身体得到了休息,饿意也让他浑身没力气,但抬头就看到身边有根绳子,绳子上系着铃铛。

陆清则尝试着拉了一下,叮铃铃的声音响起,外头立刻有人进了屋:“陆大人,您醒了!”

陆清则见到是小靳,眨了下眼,笑了一下,嗓音沙哑虚弱:“陛下呢?这是哪儿?”

“您前些日子病倒,陛下在您身边照顾着,”小靳道,“到两日前,您才退了热,陛下不放心地又守了您一天,便赶去了云滇。”

陆清则那日将虎符给了郑垚,宁倦令郑垚领虎符,在湖广调集了大军,随即与陆清则外合里应,让大军与埋伏起来的神机营将士从外包抄,一气收拾了叛军和靖王的私兵。

本来拿下了蜀中后,便准备继续带兵前往云滇收拾交趾的大军,结束西南的战祸,但因着陆清则病倒,他实在不放心,命两位大将先领大军先行,自个儿守在陆清则身边。

直到确定陆清则没事了,才领着郑垚,带着一支轻骑跟上去了。

陆清则对那场长长的梦还有些印象,抬手摸了摸额头。

他居然又那么凶险的病了一场吗?

小靳继续道:“您现在在蜀王府里,陛下暂时征用了此处,让您醒来后好生休养着,等大军获胜,陛下便回来接您一起回京。”

陆清则差不多也清楚眼下的形势了,点点头,饿得难受:“劳烦送点吃的来。”

小靳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这回事,急急忙忙又转回去让人从厨房端吃的来。

看小靳出去了,陆清则吸了口气,撑着身子坐下来,才发现枕边有个东西。

他拿过来一看,是只香囊。

心里隐约猜到了里面是什么,陆清则好笑地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果然是一缕头发。

不出所料,宁倦还真还赠了他一缕头发。

他系好香囊,放回了枕上,想了想,又拿起来放入怀里,然后才摇摇晃晃下了床,忍着头晕眼花,洗漱了一番。

厨房煮的粥送上来,陆清则有气无力地吃着时,还不知道,外头关于他和宁倦的传言,已经飞遍了满城。

陆清则此来西南,初见面时,所有将士的观感都不太好,总觉得京城来的贵人弱不禁风的,忒不像个男人,多少有些看不起。

但很快众人就发现,这位陆大人不仅经历传奇,身份复杂,人更是不可貌相,与那副病弱的外表相悖,他的内里实则柔韧沉静,从容果决。

宁倦的计划能这么顺利地实施,减少大齐军的伤亡,陆清则功不可没。

扭转了刻板的印象之后,众人又惊悚地发现,陛下对陆大人当真是情深一片。

那般衣不解带地照顾,谨慎小心地呵护,莫说是天潢贵胄了,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很少见。

陆大人也是听说陛下出事之后,不顾危险地从京城日夜兼程赶来。

患难才能见真情。

而且听说,陆大人还是位绝世大美人,才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面目丑陋?

关于帝后情深的美名传播出去,偷偷讨论的人不少,见过陆清则的人大夸特夸,没见过的更是好奇得抓心挠肝。

一时间,传闻里的帝师到底长什么样,成了留驻在蜀中的士兵们最好奇的事情。

不过陆清则虽然醒来了,身子也没好全,十月的蜀中已经冷下来了,他并不想再病倒,所以也没四处乱跑,安心待在屋里养病,顶多在院子里溜达溜达。

云滇的战报每隔两日就会送来一次,还是皇帝陛下亲笔所写。

随信附赠的,依旧是一些宁倦觉得有趣的东西。

之前京城与西南遥遥相望,让奔忙两地的小兵带太多东西忒不方便,这回云滇和蜀中隔得近,宁倦就不怎么收敛了。

陆清则三天两头地就能收到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要么是雕刻得神秘古怪的面具,要么是一袋子新鲜的菌子,据说吃了能见到小人跳舞。

陛下本人想试试吃了能不能看到陆清则跳舞,被随行的徐恕严厉地制止了。

宁倦遗憾地试吃失败,但感觉这玩意很有意思,差人送过来,嘱咐陆清则别吃,看个新鲜。

最让陆清则受不了的是,有一日他早上醒来,推开门就发现院子里摆了一套青铜编钟。

陆清则麻木地拿起木槌,敲了下沉重的编钟。

“当”的一声,绵长悠久。

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忙着在战场上追打敌军,哪来的心思挑这些玩意。

陆清则忍无可忍,发信过去制止。

“除了你全乎的本人,什么也别送过来了!”

宁倦这才消停了。

交趾国国力微弱,没了宁晟这个助力,对上大齐的军队,着实不太能看,只是又不甘心这么退场,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负隅顽抗了不到一月,最终溃不成军,被打回了老家,与大齐签下了休战协议,往后岁岁纳贡。

解决了这个麻烦,宁倦便急不及待地把自己送了回来。

他让其余将领负责带队,丢下行进中的大军,只带着一支轻骑,火速赶到了蜀中。

顺便在进入蜀中时,听说了这段时日大伙儿对传闻里的帝师样貌的好奇。

宁倦沉下眉眼,颇为不悦,匆匆走进旧蜀王府,一踏进院子,就看到了正在研究编钟怎么敲的陆清则。

他今日穿着身红色的衣袍,衬得肌肤似雪,气色也好看了许多,眉眼间艳色难压,眼角泪痣一点,却又清丽非常。

像极了那日穿着喜服,由他揉弄的样子。

宁倦急匆匆的步子猛地就停驻在了院门口,眼也不眨地盯着陆清则,心口炙烫。

陆清则提前收到了捷报,估摸着宁倦最早也得明早才回得来,猝不及防看到他,也有些惊讶:“这就回来了?”

宁倦大步走过去,一声不吭地倾身抱住他。

嗅着怀里人身上清幽馥郁的梅香,那些战场上刀光血影瞬间就远去了,好似人间只剩一片清月。

陆清则从宁倦身上嗅到隐约的药味儿与血腥气,安静地由着他抱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把他推开,拉着他坐下来,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有没有受伤?”

若是寻常时候,宁倦定要卖个惨,讨点陆清则的关心,但战场上开不得玩笑,他笑了笑,安抚陆清则:“一点轻伤而已,不碍事的。”

顿了顿,他低声道:“我把自己好好地送回来了,怀雪。”

陆清则的心登时软了下去,抚了抚他的脸庞,嗓音柔和:“陛下还算得上是金口玉言。”

“那怀雪,”宁倦还记得他之前说要教训自己,小心地问,“还生气吗?”

陆清则与他对视片晌,善良地微笑:“不气了。”

生不生气,都不耽搁他回京就镣铐伺候。

宁倦丝毫没察觉到陆清则的心口不一,无形的尾巴好像又摇了起来,腆着脸道:“怀雪,其实我还从云滇带来了个礼物给你。”

陆清则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院子里沉重的编钟。

“不是那个。”

宁倦从怀里摸出张银面具。

绞丝似凤尾,花里胡哨,骚里骚气。

陆清则:“……”

难怪方才感觉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宁倦小小的、难以压抑的占有欲作祟,不想让其他人看见陆清则的脸,给他戴上那副面具,越看越满意,哄他道:“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