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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闻靳的确叫不出口。

爱人的父亲只比自己年长十多岁, 保养的还很好, 相貌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就像丹尼尔说的, 他们站在一起像兄弟。

但他还是把那声“爸”叫了出来。

唐寅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咬||在嘴边的烟抖了又抖,先前的调侃荡然无存, 他一副受不了的嫌弃姿态, “听你这么叫, 我起码老二十岁。”

见不得他爸让裴闻靳难堪, 唐远护犊子的跳出来, “有人找的对象比自己爸年纪还要大呢。”

唐寅斜眼, “那这么说,你还是很懂事,很孝顺,没有想把你爸我气死?”

唐远把手伸到他爸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啪嗒按开,将一簇橘红的火苗送过去,“爸,大喜的日子,咱好好的,不吵哈。”

唐寅任由儿子给自己点烟, 文邹邹的问, “喜从何来?”

唐远也文邹邹的回答, “喜从心里来。”

唐寅, “……”

裴闻靳,“……”

唐寅叼着烟起身,对裴闻靳说,“你看着小远,我进去跟你爸妈再说两句。”

说完就走,对他很是放心。

唐远对立在原地的男人招招手,“过来坐啊。”

裴闻靳迈开两步,坐到空着的那把椅子上面,松了松衬衫领口,他后仰头,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半响,放松般长舒一口气。

唐远挪动挪动椅子,正面对着男人,接着就把脚抬起来,架在他的腿上,少爷样瘫着。

裴闻靳的上半身前倾,凑近些,伸手撩他额前刘海。

唐远抓住额头的那只大手,蹙着眉心说,“别撩,我头上长痘了。”

裴闻靳的目光揶揄,“痘不能见光?”

唐远,“……”

裴闻靳将他的刘海撩起来,看着那几个小痘,静默不语。

唐远用手去捂。

手背上多了温热的气息,伴随着微凉的触感,他睁大眼睛,看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庞,嗓子里干干的,“诶。”

裴闻靳又亲一下他的手背,薄唇贴上去,轻柔的|磨||蹭|着,“嗯?”

“来之前我探过我爸的口风,没探出来,他在你爸妈面前说的那些话让我没想到。”唐远望着男人漆黑的眼睛,嘴角一瞥,眼眶湿热,“他说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觉得他是。”

裴闻靳微抬起身,手掌盖到青年的发顶,摸了摸。

唐远的视野一片模糊,他用手臂挡在眼睛上面,肩膀轻微颤动,“我爸唯一的软肋就是我,现在到你手上了,你别弄丢了啊。”

裴闻靳长臂一伸,把他从椅子里捞到怀中,脸埋进他的脖颈里面,嗅着他的味道,嗓音低哑,“好。”

抱了会儿,唐远倏地按住裴闻靳肩膀,将他推开,紧张兮兮的东张西望,“这里有监||控的把?”

裴闻靳扶额低笑。

“笑什么呢你?”唐远将脚从男人腿上拿下来,站直了左右查看,气急败坏,“操,我忘了,你怎么也没顾虑?”

裴闻靳拉住他的手,用两只宽大的手掌包着,“是死角。”

唐远刚松一口气,脸色又变得难看,他用力抿抿嘴,“不行,还是尽快找个机会公开好,这么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太难受了。”

裴闻靳把他拉回椅子上,“我无所谓,你不行。”

唐远瞬间就把一张脸绷了起来,“我怎么不行了?”

“你要进的那个歌舞团是国内资历最悠久的,建团六七十年了,那里管制严格,而且正规传统。”裴闻靳耐心的分析给他听,“你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进去,既无跟团演出经历,又没有获得任何勋章奖项,就摊上这样大的新闻,还能在团里待的下去?”

唐远听他这么说,语气缓了很多,他把脚重新架到男人腿上,“那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裴闻靳将腿上的两只脚握住,给他理了理裤腿,“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

唐远的眉毛拧了又拧。

足足过了有三分钟,他将脑袋耷拉下去,叹口气,“好吧,听你的。”

唐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儿八经的说,“我们要努力让我爸,还有你爸妈都安享晚年。”

旁边的人没及时回应,他用胳膊肘拐一下,“听见没有?”

“听见了。”

.

饭后,裴闻靳带父母去自己的公寓,唐远跟他爸回家。

回去的路上,唐远歪着头,视线里是极速倒退的夜景,熟悉又朦胧,他的心情非常好,好到无以复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抱着小块糖,一口一口的舔,生怕舔没了的人,突然拥有了一座糖果山。

都不知道先吃哪个糖果。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唐远定定神,拿出来手机一看,是微信群里有信息,小朝发的,说下周五回来,他正要艾特阿列,问什么时候回,对方的消息就过来了,下周六回。

那就周日约,唐远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他忽地侧头,“爸。”

唐寅闭着双眼,没搭理。

唐远将手机塞回口袋里,手撑着皮椅凑近,“那个,说个事儿啊,我晚上想跟你睡。”

唐寅的眼睛依旧闭着,“多大的人了,还跟老子睡,传出去让人笑话。”

唐远说,“就今晚。”

唐寅没再说什么,算是准许。

快八月了,这座城市已经进入能把人热死的三伏天。

大晚上的,一点风都没有,闷热难耐,出来闲逛的人照样一抓一大把,从街头挤到街尾。

唐远透过车窗扫过喧闹的人群,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大街小巷都是岁月刻下来的记忆,长在脑海里面,容易往回看走过的路,碰到的人,事,物,好也不好。

胳膊被拽,唐远正要挣脱,就听到右耳边响起声音,“坐好。”

他收回了视线,揉揉干涩的眼睛,一个哈欠打出来,瞌睡虫已经攻破防守,高举着大旗呐喊,“我想吃西瓜。”

唐寅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手揉着眉心,“那玩意是利尿的,这个点吃了,你还想不想睡?”

唐远无语。

唐寅的手机响了,是电话,他按掉了,没接。

一分钟不到,老陈的手机就震了起来,这是个很熟悉的信号,有人找董事长,找不到,就来找他,试图问出来点东西。

譬如董事长现在人在哪里,如果不在家,身边有没有女伴。

常有的事儿。

老陈也没接那通电话,结果手机又响,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想起来手机号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跟少爷差不多大,美术学院的,会画画,没想到人这么愚蠢。

既然董事长没接,意思已经明了,一次两次打给他,只会让董事长更加厌烦。

老陈心想,董事长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红颜知己里面,唯独方小姐最聪慧,她清楚自己的身份,识大体,分寸拿捏得当,绝不会任性妄为,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更不会试图利用自己跟董事长的关系到处耀武扬威,从来没那么做过。

董事长不找,方小姐就做自己的事,过自己的生活,把塞城湖收拾的干净整洁,像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

要是董事长找了,她便会准备食材煲上一锅汤,很好喝,他有幸喝过几次,是用了心的。

可惜,红颜薄命。

去年十一月份走了,跳海走的,穿的是董事长给她定做的一件白色长裙。

有小半个月,董事长下了班哪儿都没去,只待在塞城湖的那栋别墅里面,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听裴秘书说别墅卖掉了。

谁想贪图荣华富贵,谁是真心实意,董事长不会分不清。

就算他打造了一个商业帝国,是个神话,心也是肉长的,方小姐走了,不可能一点都不难过。

老陈看一眼后视镜,董事长答应过少爷,不会给他找后妈,所以外面那些女人在董事长面前把手段用尽,谁都没进去过。

包括跟了董事长最长时间的方小姐,她到死也没能踏进唐家的大门。

老陈的心里徒然生出一丝悲凉。

董事长往后的几十年,只怕是要继续用在少爷身上,等到老了,走了,就会去见夫人。

手机第三次响起,打算了老陈的思绪,他有些生气,本来他不想关机的,老婆可能会给他打电话,打不通会着急,现在却不得不关。

手机一关,车里就安静了。

唐远要是还看不出这里面什么名堂,那他就是傻逼了,他侧过身,腿盘起来,“爸,佳人有约在先?”

唐寅当没听见。

唐远干脆换个人问。

老陈汗流浃背,“少爷,董事长这几年身边没有人。”

“那刚才电话谁打的?”

老陈手抓着方向盘,斟酌着说,“一个画画的女学生,不是董事长的人。”

“噢。”唐远砸了砸嘴皮子,“年纪轻轻的,很有本事,可以弄到你们两个的电话,这个不接,就打那个,挺单纯挺天真的啊。”

老陈的面部明显的抽了一下,少爷形容的还真到位。

这个话题没有就此结束,没有在逼仄的空间里继续下去,似乎并不重要。

车开上山,窗外的景物变了,不再是高楼大厦,喧闹街市,变成一大片一大片森林,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黑乎乎的。

唐远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爸,他知道方琳的事,人都走了,那些营销号也不肯放过,翻来覆去的抓着她的病症跟辉煌史不放,各种抠挖,只为了挖出惊天动地的真相。

事实上当然没挖出来。

方琳背后的人是他爸,不会坐视不管。

唐远生出几分唏嘘。

最幸运的时候就是健健康康的时候,人真的不能生病,一生病,整个世界就崩塌了。

可是人又不可能永远不生病,渺小且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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