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初三的夜海实在太冷, 最后两个人冷得不行,收拾完没吃完的东西提前从海边离开。
但回去的过程并不顺利,眼见最近的一班火车就要启程,孟仕龙突然停下脚步去翻包, 脸色不对劲地说:“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海边了。”
尤雪珍也跟着焦急:“是什么东西丢了?”
他含糊其辞, 兀自低头翻包, 翻到一半又吁口气。
“没事了, 找到了。”
尤雪珍看着手机时间, 只剩下一分钟,不够他们进站了。
她往下拉手机,就剩下最后的班次,叹气道:“只能等末班车了,不过要等半小时……”
他也微微叹气:“只有半小时啊……”
尤雪珍警觉,狐疑道:“你刚刚不会是故意的吧?”
他还是含糊其辞:“我去买水。”
两人走进站台时空无一人,车站的等候室没有空调, 一切都冷冷清清。尤雪珍感觉肚子开始作痛, 也许是在海风吹风受凉的关系, 她急匆匆跑去厕所, 回来时看见孟仕龙低头在看手机,很聚精会神。
“在看什么?”
尤雪珍扼制住了偷看的眼神,但没扼制住疑问。
孟仕龙倒是大方把屏幕转过来,她看见了一段赤红色的岩浆快从屏幕里喷出来。
“这是哪里?”
“冰岛。刚刚刷到的新闻, 昨天喷发的。”
“好壮观……”
孟仕龙把手机横到两人中间让她一起看,还把进度条拉到最开始,视频报道了2分18秒, 他们看完了一场数万公里之外的火山喷发。岩浆滚烫的画面仿佛让寂静的冬夜站台也变得炽热,尤雪珍回过神, 发现也许是因为他们靠得太接近了。
那份炽热来源于孟仕龙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
尤雪珍没有将身体坐直。
孟仕龙也依旧将手机横在他们中间。
尽管视频已经放完了,自动跳到下一个视频,又是火山,系统的推算法暴露了他最近频繁看的类型。
她打趣:“你最近对火山又重燃爱火啦?”
“归功于你打开了那个盒子。”他坦然承认,“从港岛回来后不知不觉就开始刷一些,看着很解压。我还看了一部关于火山学家的纪录片,记住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什么?”
“火山检测仪会在火山喷发之前快速反应,指针打出来的图表线条七上八下地波动……”他想了想说,“看上去就像地球的一张心电图。”
尤雪珍虽然没有看纪录片,但仅凭他这句话也延展出想象。
她联想说:“要是这样的话,每一次火山爆发,就是地球在心跳加速了。”
孟仕龙怔然,她的说法让火山更蒙上了一层浪漫色彩。
站台始终没有人进来,等末班车到来时只有他们两人上车,相当于他们包场了这辆火车。虽然车上依旧很冷,但比起挂着冷风的站台已经算得上温暖,尤雪珍一坐下就打了个哈欠。
她将头靠在车窗旁,将包包放在桌面上,和桌对面的孟仕龙说了句我睡一会儿。这会儿是踏踏实实地闭上眼睛,什么都没再想。
不知过多久,尤雪珍迷蒙地听到孟仕龙在叫她。
“到了?”她困倦地睁开眼,却见孟仕龙摇头。
“还没到,叫醒你是接下来的……你不能错过。”
他说得含糊,听得她云里雾里,还想问什么东西?下一秒,火车的车厢白炽灯哐一下,毫无预兆地灭了。
起初,尤雪珍还以为是火车故障,但她听见黑暗里孟仕龙从对面传来的声音,毫不惊讶的语气,叫她往车窗外看。
尤雪珍便静下心转头,惊讶地逐渐失去言语。
火车沿列是开得正盛的白梅花,每棵树都绑了夜灯,朝上射着花枝,将花瓣的纹理都照得通透。火车灯一关,窗外的夜灯就分明,烘托起夜色下的梅花,涌成两列泛着清香的花河,又似雪落在其中。
她感觉火车的速度甚至都慢下来,贴心地照顾着火车内的乘客,方便他们仔细地看清“梅花河”。
尤雪珍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没眼看,嘴巴微张,像个傻子。一句卧槽憋在胸口,好在压抑住了,没像个文盲似的脱口而出,文质彬彬地称赞:“太漂亮了!”
好吧,也没文化到哪里去。
她完全不舍得收回视线,一边盯着窗外一边问孟仕龙:“你早就知道这个?这是什么?”
他这才坦白:“我在网上查到的,说这辆火车的末班车会在梅花开盛的这几天,在经过这一段路时关灯慢行,让大家赏花。”
尤雪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拖到末班……果然是故意的。”
“对,但当时告诉你就没有惊喜了。”
如果此时车内骤然开灯,她就会在倒映的车窗上发现看着窗外的自己,以及侧脸看着她的孟仕龙,那么她的大脑应该就会拉响某种危险警报。
可惜车厢依然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外。他们浸在这片若隐若现的黑中,她听见孟仕龙低低道:“我會喺送佢返屋企嘅最後,忍唔住親佢啫。”
尤雪珍看向他,一半暗一半微亮的脸。
“你在说什么……?”
“还记得这句话吗,圣诞夜我们在港岛吃饭的时候,你问我是什么意思。”
“啊。”尤雪珍回忆起来,“——你现在才要告诉我?”
“嗯。”他翻译自己的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会在最后送她回家的时候……”
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她的眼睛。
火车慢腾腾向前,梅花的影子一朵接着一朵在两人的侧脸摇曳,很远很远的山头,一只飞鸟归林,孟仕龙半起身,越过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桌板。
“忍不住亲她。”
他一只手撑着车窗保持平衡,凑到她跟前。
“她愿意给我亲吗?”
梅花的影子变成他弯下腰的影子,占据了她的侧脸。
尤雪珍的心猛地紧缩,以为他会有下一步动作,但是没有。
没有等来她的首肯,他便只是看着她,用欣赏窗外那列梅花的目光近距离地看着她。恪守着并非恋人的距离,也绝非是朋友的距离。
两人加重的鼻息凑在一起,如夜风侵袭花朵,气味便融化在一起。
尤雪珍被动地仰起头,对上他垂下来的眼睛,还有,他的嘴唇。
她从没好好凝视过这里,仅有的可以近距离观察的契机是那两次化妆。但一次刚熟起来不好意思,还有一次虽然熟了,但还是不好意思。
而此刻,想凝视他的欲望压过了不好意思。借着不清晰的光线,她看清了他嘴上的纹路,发现他大概不爱用润唇膏,导致嘴上好几处死皮。
“你嘴巴好干……”她描摹着他的唇线,“我借你润唇膏吧。”
边说边在包中摸索,真的掏出来一支唇膏。
孟仕龙伸手要接,尤雪珍却虚晃而过。
她涂到了自己的唇上。
一片梅花瓣被夜风吹向车窗,窗内孟仕龙撑着窗户,花瓣贴在车窗上,像是刚好落在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却慢慢滑下去,和他的围巾一起,被尤雪珍拉下来,拉到她微抬起脸就可以亲住他的位置。
不一会儿,车窗上的梅花又被吹落。
它飞开的瞬间,车窗内侧的尤雪珍闭上眼睛,像一只献祭的小动物,抖着睫毛,贴上孟仕龙干燥的嘴唇。
*
一分钟之后,火车车灯亮起。
两人慌张地分开,她的羞耻就像这突然亮起的车厢白炽灯,措手不及,却又无处可藏,最后慌张地扯出蹩脚的理由,对孟仕龙说,你看,你现在嘴唇不干了吧。
他听完后就笑了,在她强词夺理的瞪视下正色,装模作样地对她说,谢谢。
听到这两个字的尤雪珍差点没把头埋到座椅下面。
他坐回位置,尤雪珍完全不敢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引火烧身,和刚才拉他下来接吻的自己判若两人。
但尤雪珍知道,这个接吻不是意外。或许有一点气氛拱到那里的昏头脑涨,那也先得有东西可昏头。
原来被另一种爱情击中的时候,心不光是动的,还是痛的。是一种大拇指踢到那个人鞋后跟的痛,那瞬间会连导到心脏,她不以为然,不知道脚趾已经留下淤血。
因为对叶渐白的那份喜欢——它是盖在甲面上的甲油,这么多年刷了一遍又一遍,虽然没有任何人看见,她把它们藏到了鞋子里,于是连她自己都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对孟仕龙产生接吻冲动的这一刻,她不会发现甲油不知不觉脱落得快不剩了。
于是,藏在斑驳下的爱情的淤血,沉甸甸的红色,触目惊心,她看见了。
火车快到站的时候,她的手机开始震动。
看到来电界面的名字,尤雪珍默不作声地将手机翻了个面,将“叶渐白”三个字塞进大衣口袋。
*
这一天孟仕龙最后将她送到学校,分别时捏了下她的手,没有对火车上的那个吻有任何多的追问,以此来告诉她不必对这个吻感到压力。
她也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和他分别。
叶渐白是一架沉重的书柜,放在地毯上好多年了,即便下定决心把柜子挪走,但挪走的当下,地毯上仍有一块属于他形状的凹陷。
她想,得给自己一点时间确认心脏那一块地毯复原,不然这对孟仕龙来说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