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她是能躲则躲,长满寿却不这么想。她往四执库去,那岂不是正合了荣寿和琼珠的意?要说啊,眼下能进幸,回宫后就能往上爬。皇上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既然有那么点抬爱的意思,只要她肯花心思,就没有琼珠的空子能钻。先前里头不知发生了什么,看皇帝脸色不佳,没成事是肯定的。火候还差点,那就得发把力往上送一送。打铁要趁热,这当口卸了肩,下回再要拾掇就难了。
他往高座上瞧,皇帝正观亲贵们猎鹿呢。看城外面箭矢如雨,南苑祁人马背上打天下,各旗子弟生猎都是好手。今儿小公爷也不赖,全心全力的挽弓射箭,不像以前每每拉空弦糊弄鬼,这回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顺带手撸了个盆满钵满,光獐子就三四十条。
长满寿运了运气,“主子,奴才回您个事儿。”
皇帝目视远方,半天才答应一声,“说。”
长满寿环顾左右,见荣寿不在,方靠近了高座打千儿回话,“奴才听说素以告了假,荣大总管让琼珠替她,把她调到四执库给冯岚青打下手做针线活去了。”
皇帝听了毫无反应,连眼皮子都没哆嗦一下,不过脸色阴沉下来,嘴唇紧抿着,从侧面看上去有点瘆人。长满寿噤住了,缩着脖子退到后面,把话都憋回了肚子里。太阳斜照,他眯嬉着眼儿抬脸望望,穹隆分两色,一半红一半蓝,是草原上才能得见的景儿。挺好的日子,巴巴瞧荣寿越蹿越高,往后恐怕更没有他站脚的地方了。
正自怨自艾,皇帝启了启唇,“她告假告出花来了,知会荣寿一声,往后素以的假一概不准。真要是病得当不了差,先让她来给朕瞧。朕不点头,她就得乖乖上值,别想出什么幺蛾子。”
长满寿听了这个立马打了鸡血,抖擞起精神,响亮的应了个嗻,“主子您圣明,我瞧素以活蹦乱跳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八成是偷懒耍花枪,主子回头好好说说她,奴才这就往四执库传话去。”说着颠起来,撒丫子便往后扈处跑。
那头素以正跟着冯岚青归置皇帝换下了的衣裳,成堆的摊在案台上,她没去过四执库,也不知怎么料理才好。无头苍蝇一样转,“谙达,这些都要洗的?要往浣衣局运?”
冯岚青回了回头,“不用,万岁爷的龙袍衮服都不能下水。看看这些镶滚刺绣,正龙团花也好,万福万寿图也好,都是鲜染挑丝贴金箔制成的,一入水就花了。”
“那怎么办?不洗就干放着吗?”
冯岚青一笑,俩大豁牙子,“要不您以为呢?咱们四执库随扈光板车就三十辆是干嘛使?万岁爷和寻常过日子可不一样,您只当衣裳脏了浆洗浆洗还能用?要这样,万岁爷答应,造办处也不能答应啊!看看苏州街那块儿的绣工,从早忙到晚是干什么?主子衣裳常换常新,就没穿过第二水的。不光主子爷,连宫里皇后主子和各宫贵主儿小主儿也都是这样。除了一些低等宫妃的绢绢能下水,但凡排得上号的,他就不穿旧衣裳。脏了不怕,搁着,到时候收归库里。内务府造办处有专管穿戴的衙门,您说内务府里当差怎么发迹起来?不就是从这些地方剪边得来的吗!”言罢想起来,摆摆手道,“咳,瞧我和您白话这些。您是主子跟前红人儿,这些嘎七马八的零碎也不必知道。到我这儿来混迹两天,入库的帮着记个档就成,不费您什么功夫。”
素以叹了口气,抚抚那些精巧的做工。一缕缕一道道的牡丹带、盘金满绣、黑白鬼子栏干,入人眼也就三两天,转手就撂,难免有些伤感。她晃晃脑袋,“这挑费太大了!”
“这是排场,不能免的。”冯岚青举着茶壶嘬壶嘴儿,吱溜一声响,又道,“老百姓过日子,家来个穷亲戚打秋风,不喜爱的,或旧或款儿不好的,打包袱就送人了。宫里衣裳不能够,没人拿龙袍做人情的吧!上回库房里闹耗子,清库清到最后满地的金片子,衣裳都给祸害完了,可惜了的。”
素以曼声应着,坐在桌前蘸笔登帐,等着苏拉翻看,一样样报花名儿,“万丝生丝缨冠一顶、石青金龙褂一件、白玉钩马尾纽带一组、行龙镶熏貂披领一件……”
造完了册让冯岚青过目,冯太监打眼一看,笑道,“姑姑好漂亮笔头子,宫女子大多不识字,您这手是擎小儿打下的底子?”
素以笑道,“开蒙的时候跟着家里哥子们读过两天书,也是凑手胡写。”
冯太监笑得别有深意,“也是的,一个女人没肚才,就像手炉里没加炭,看着好看,不顶用。还是会学问的好,将来管家做奶奶,哪儿都用得上。”
素以谦虚着,“老话儿都说了,文章越好越损命,识文断字未必有锦绣的前程。闷吃糊涂过,活得比谁都好。”
“那可没定规的,福气长在骨头缝里,跌跟斗都跌不掉。其实官场上也比老婆行市,正一品,大宰相,家里供尊奶奶佛,那佛不知人事七窍不通,说出去也埋汰人。大字儿不认识一个,巴望配位满腹才情的状元郎?看戏看迷了!”冯太监吸着口茶末子,呸的一声啐了。
素以笑了笑,她眼下是所谓的御前红人,到哪儿都有人捧着,听惯了就不稀奇了。定下心来琢磨穿戴档以前的记档,门上闪身进来个人,叫了声素以。抬起眼看,是长满寿。她站起身问,“谙达怎么来了?”
长满寿摇着胖身子过来,“别折腾了,你调到这儿,他荣寿做不了主。主子那儿点了名头,赶紧回去换身衣裳跟着走吧!这个点儿该收围了,今儿头一围,要封巴图鲁论功行赏。不知道小公爷能不能拔头筹,我瞧他猎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