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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恣性(2 / 2)

他嗯了声,“今天的陈表少,朕批完了就早些过来了。”

两个人走着,他突然转头把殿里人都支了出去。弥生愣愣的还没醒神,便被他打横抱起来,绕过重重帷幔,一下子扔到了胡榻上。

她瞠目结舌,“陛下这是……”

他很快卸下蹀躞带,脱了罩衣上床来,没有回答她的话,绵密的吻铺天盖地袭来。他一面吻她,一面动手解她的抱腰。只是太急,越急越不得法。那红缨绳有意和他作对,任凭他怎么努力都解不开。他火气上来了,抓着她的右衽奋力一撕,裂帛的脆响下是她如玉的身体,在烛火下白得耀眼。

弥生简直无法理解,只感到耻辱和恐惧。她扭着身子要躲避,他的手像铁钳,几乎要把她捏碎。她怕得连心都在打颤,眼睛里罩着水的壳,什么都看不清。没人来帮她,她逃不脱,只有拿腿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蹬。

她的反抗让他不满,阴恻恻道:“你是朕的皇后,服侍朕难道不应该吗?”

是啊,她猛然清醒过来。她是他的皇后,就算他要她的命,她也不能违抗。想来是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自己上辈子大概欠了他慕容氏,这辈子要一五一十地还。横竖他想怎么样都由得他吧!她没有底气也没有精神同他打这场仗,就当自己死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把身上衣裳都除尽了,心里热得火烧火燎。药吃了千千万,加上九郎先头给的方儿,他以为这次一定可以的,可是要见真章的时候才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都是他的错觉吗?他惨白着脸跌坐在一旁,连死的心都有了。

慕容珩摇摇晃晃站起来,下榻的时候还跌了一跤。他狼狈得不知怎么才好,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套上,顷刻泪流满面,“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幔子后久立的身影一闪而过,案上烛火跳动,照在弥生脸上,明暗之间光彩往来。

他走了,被奋力拉开的直棂门撞在墙上,发出砰然一声巨响。弥生闭上眼,噩梦结束了,都结束了。元香和眉寿进来替她更衣换褥子,她只是呆愣愣地发抖,抖得站都站不稳了,颓然瘫倒在床前的踏板上。

元香含泪来搀她,“殿下别伤心,就这么一次,就一次。”

她呆滞地移过视线来,“是吗?就一次吗?”

“殿下别想那么多。”眉寿道,扶她上榻,小心开解着,“好在有惊无险,过了今晚就天下太平了。”

她倒在软枕上,平金贡缎上的花纹贴着腮肉,冰冷一片。她觉得气闷,让眉寿开窗户。怕外面的虫蝥循着火光飞进来,殿里的蜡烛都熄了。今天是十五,月色分外皎洁。窗沿下一地清辉,照亮了大半个寝宫。她睁眼望着顶上的福寿藻井,睡意全无。有时会觉得生无可恋,她这一生就是为了让他们姓慕容的祸害的,夫子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吗?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相国府里有悠闲从容的夜,竟不知道她这里的水深火热。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慕容珩。他不来看她,大概是出于愧疚。不来更好,正阳宫的日子照旧,月供也绝不会短。他不敢露面,心里还是记挂她的,时令的好东西,外埠朝贺的贡品,都先尽着她挑。

她已经适应了这种寡淡无味的生活,一个月,两个月……岁月像滑过水面的刀锋,匆匆而过,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只是突然有一天,百年哭着跑进了她宫里,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她正看书,见他那模样生生吃了一惊,搁下卷轴来问他出了什么事。百年对天长号:“我阿娘上吊死了。”

弥生激灵一下,“死了?”

百年身边的内官躬身道是,“今早宫人进披霞殿时发现的,大约吊了有阵子了,身子都僵了。”

百年哭得捯不过气来,扑进她怀里撼她,“家家,我阿娘怎么办?我要去瞧她,那些死狗奴拦着不叫我进殿去。”

弥生一头安抚他,一头问女官总领轻宵:“打发人给陛下回话去了没有?要不我过去瞧瞧吧。”说着就要起身往外去。

轻宵和众人慌忙拦住了她,“殿下万万去不得,夏夫人的事早就已经奏禀了圣人,殿下这会儿去可不好。吊死的人怨气大,没的克撞了什么。不单是殿下,华山王殿下也不要去。丧礼事宜自有黄门承办,要是想尽心上炷香,好歹也等收殓了再过去。”

元香也道:“吊死的面目难看,殿下去了没的唬着了。”似乎还有什么隐情不能在百年面前透露,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儿。

弥生叹了口气,抚抚百年的丱发道:“你节哀吧。既然她们都说这会儿不宜去,你就再稍待片刻。你还小,阳气弱,贸然去了要生病的。好孩子,你母亲不在了还有我,家家护着你的。”召内侍来吩咐,“备些果子,带殿下到偏殿歇会儿。跟前别离人,好好伺候着。”

百年虽不情愿也没办法,哭哭啼啼地去了。弥生这才道:“我知道得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夏氏平时心境挺开阔的,前阵子晋了位分,身边又有个儿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轻宵四周围看了眼,压低了嗓子道:“我先前去披霞殿看过,正赶上宫婢们在给她换入殓衣裳。脱开来真是古怪,一身的淤青,连块好皮肉都没有,看着怪蹊跷的。可帝王家的凶仪,又不好叫仵作来验尸。再稀奇,深衣一穿,谁知道里头什么缘故!”

元香和眉寿以前听百年说起他母亲挨打的事,到如今看来是真的。圣人自打继位后,行动越发怪诞,真是登了高枝就变坏了。

“那这事陛下知道了吗?回他了吗?”弥生皱着眉头道。眉寿到底忍不住,凑近了道:“殿下深居简出,不知道外面行情。听说圣人最近宠幸中书监元绘,娄猪艾豭,大失体统。有些事情说都说不出口,晋阳王妃这回遭了难。陛下前日喝醉了酒,带了一帮子随从闯进王府去。真不知哪里来这样大的仇恨,着人把晋阳王姬妾都抓来,命左右与王妃及诸姬……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种事来……”

轻宵恐她越说越没把门的,喝住了道:“嘴上带个门襻子,殿下面前慎言。”

弥生靠在榻上只顾叹气。他有他的苦闷,身子不好,以前的仇怨积攒下来也要宣泄,就成了眼下这模样。只是也太荒唐了,荒唐得没了边。失道寡助,帝王之路能走多远,当真不得而知了。

夏夫人死后三天,百年便被册立成了皇太子。慕容珩做这个决定没有知会过她,弥生自己倒悟出些门道来。他怕百年将来要看顾亲生母亲,慢待了她,所以杀夏姬,以扫后顾之忧。

的确是为她好,可是仍旧令她感到恐惧。太残忍了,自己莫名就背上了一笔血债。还有之前的王阿难,若不是夫子要她取王氏而代之,说不定王氏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她瑟缩着抱住肩,每一寸皮肤都感到寒冷。她做人,从来不曾亏欠别人什么。现在倒好,层层叠叠被他们强加在身上,死后不知有多少业障要偿还。

她别的方面无能为力,只有加倍对百年好。把元香拨到太子宫去,时刻提防着,唯恐夫子使手段要对他不利。

可是令人忧心的不是夫子,反倒是圣人。他已经有点疯疯癫癫的了,做事不按常理来,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据说有个男宠仗着他的溺爱为其父邀官,结果一句话不对就被他杀了。杀完了把人头割下来藏在怀里,又命人拆尸挖出腿骨做琵琶,又哭又笑,载歌载舞。

弥生很难过,还记得他站在梅树下温文儒雅的样子,现在却变得面目可憎。也许压抑得太久,早在心里堆积起了病灶。当上皇帝没有让他心情舒畅,反而暴虐无所顾忌了。其实还不如以前为王的时候,头顶上有人做规矩,起码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像现在,连太后都约束不了他。他是天下第一,尽可能地做出惊世骇俗的荒唐事来。

弥生传他近前的人来问话,据说近来酗酒得厉害,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倒从不上正阳宫来,他到别的宫闹,叫嫔妃们做猪做狗,首尾相连,自己举着挞杖在后面鞭打取乐。这种恶行听得太多,她几乎都要麻木了。不论他怎样无道她都可以不闻不问,但是他逼百年手刃囚徒,这叫她再坐不住了。

内侍来通报,她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到了金凤台。过浮桥入高台,进门便是酒气扑鼻。再往前去,正看见慕容珩拿马鞭击打百年。百年还小,手里举着刀不敢往那囚徒脖子上砍,吓得脸色惨白,抖作一团。

边上陪同的酒肉官员纷纷向她肃拜,他这才回过头来看她,怔怔道:“皇后怎么来了……”

弥生恨透了他,没有行礼,只望着百年问他:“陛下这是要干什么?你这样子逼他,他才八岁!”

他在她面前永远自发地矮一截,嗫嚅着:“朕只是要锻炼他的胆量,连杀个人都不敢,以后怎么治理天下?”

她气得不知怎么回他的话,他是皇帝,说重了不顾他的体面倒不好。若是不说,心里又堵憋得难受。百年看见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但是却哭不出来,铁青着脸牵住她的衣袖,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抽搐着直往外捯气。她吓坏了,忙抱进怀里拍他的背。众人都慌起来,正喊着叫传太医,一直冷眼旁观的右丞相迎上来把人接进了怀里。

“惊厥了,辟间安静的屋子出来。”他抱着孩子往外走,“请中宫殿下同来,闲杂人等回避。”

人是慕容珩吓坏的,他自然成了“闲杂人等”。弥生心里乱得厉害,只知道提着杂裾跟在后面跑。进了三居堂,左右帘子一落,将众人挡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