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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2 / 2)

“所以,在帝姬没有让我深恶痛绝时,在帝姬与我是盟友时,在她还愿意拉拢我时,我为什么不跟着她呢?”

张行简看着她。

张行简问:“是否还有原因,是你当时除了跟着她,没有退路?”

沈青梧静默。

她头靠着墙,努力从凌乱大脑中抽取这些过于细微的想法。

这些想法她昔日从不去想,但她今日非要弄清楚。

沈青梧慢慢点头,迷惘的:“也许是吧……我当时恨死你了,我不可能跟你回东京,去为你效力。博容让我跟着李令歌,恰恰李令歌对我不错……而且,我想当将军,想打仗。

“在李令歌麾下,她支持我,不用我多说什么,她从来没有说过‘你不要当将军了’之类的话。但是如果跟着你们……我想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我不跟着李令歌,独自离开。天大地大,我又没有归处了。

“张月鹿,我想找到归处,我想得到一些东西——虽然我并不明白我想得到的是什么。”

张行简凝望着她。

他分明冷淡,可眼中浮现雾色,流露怜惜之情。他唇动了动,情绪难掩,努力忍耐。

这是沈青梧今日终于看到他唯一有了的情绪变化。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很快侧头,掩了这种情绪。

张行简喃喃:“我知道,你要头破血流,要拼生拼死,才能得到别人一开始就能得到的东西……我知道,我理解,但我替代不了你,也不能阻拦你。

“比起我,你觉得李令歌更了解你的感觉,是吗?”

沈青梧没再说话。

张行简问:“还有呢?”

沈青梧不明白,仰着脸,看着那坐在昏暗晨光窗下的青年。

张行简放下了手中笔,整个人转过来,全身面朝她。

于是她看到他另外半张脸,被石子刮破了一个伤口,血淋淋的一道……

沈青梧哑声:“你的脸……”

张行简:“不必在意,皮肉伤罢了。还有呢?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你不得不帮李令歌做事的原因?”

沈青梧迷惘。

她隐约明白,今日是开诚布公的一次,她必须诚实说出所有想法。

沈青梧绞尽脑汁:“因为……她没有少帝那么讨厌?益州军民上下都拥戴她,去年过年时,大家也都很开心……至少比少帝治理下的益州时期开心。

“我也希望她赶紧结束这场阴谋,不要打仗了。”

张行简笑一笑:“关心战争面朝谁,是我们这些野心家的事。似乎不是沈青梧最关心的。”

他见她迷瞪看着他,并不理解他问的是什么。

张行简起身,流水一样的衣袖落下,随着他缓步走向她的动作,袍袖展扬,优雅清矜。

张行简站在这张小床前,俯下身,与沈青梧漆黑的眼瞳对视。

他平静地问:“你说她拉拢你,她用什么来拉拢你,就能将你拉拢得走?若是那么简单,我怎么就不能让你信任,我怎么就拉拢不了你?她到底许给了你什么条件?

“钱财,权势,分享天下的誓言,还是天下美男任你挑?我觉得你不在乎这些。你想要的自己就去抢了——那么,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死心塌地,多么危险的事也愿意做,多么可怕的祸也要闯一闯。”

他眼中泛着水雾,他轻轻笑:“这么拼命的原因,这么和杨肃一直远离我的原因……总得有一个吧?”

沈青梧意识到他想弄清楚的是什么了。

她也在这一刻意识到,答案是他不喜欢的。

他不喜欢那个答案、他也许已经猜到了那个答案……但张行简在某些时候的固执,不下于沈青梧。

张行简微笑着问:“到底是什么呢?”

沈青梧不语。

他厉声,声音因抬高而喑哑:“告诉我!”

沈青梧在一刹那,心脏缩一下,痛得她呼吸静住。

她好像捕捉到他的情绪。

她怔怔看着他琉璃一样的眼睛,那眼中红血丝密布,他许久没有睡了。他漂亮的眼睛被红血丝盖满,他眼中的固执让人心头一跌,而在那个固执之后,还有几丝恳求——

告诉我一个答案。

或者说个谎,骗我一下。

只要你骗我,我就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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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睫毛颤一下。

她想到之前,张行简说,“……我当你是真的了。”

沈青梧想,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一直活在一种清醒中。

她羡慕他那种清醒。

可是此时沈青梧忽然觉得——

过于清醒,有时候是一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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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他喜欢的人在躲他。

他清楚无论他做什么,那个人有心事只和杨肃说。

他清楚两人的距离。

他不想说出来。

不点破虚伪是他多年的教养,也是他愿意沉溺的假梦。

只要她说,他就会说服自己去信。

但是她若是一遍遍撒谎……他真的不会伤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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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行简喝过那盏酒时,在张行简知道沈青梧的目的时,他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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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沈青梧仰望着俯身看她的张行简。

思虑重重,时间沉寂。

她许久不说话,他也耐心等待。

而沈青梧终于回神,她仰头看着他,没有选择敷衍,没有选择撒谎。

她诚实地告诉他:“因为李令歌答应我,我帮她打天下,事成之后,她不杀博容。”

张行简的眼睛,一瞬间红了。

他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彻底白了下去。

他眼中潮水流动,前所未有的颓然击倒他,让他向后退了两步。

水雾沾在他睫毛上。

张行简望着沈青梧,保持修养,微笑:“博容。”

他不知是伤心还是自嘲,他转过肩:“……原来如此。”

但是他转过肩要走时,身后褥子掀开,女子长而瘦的手腕突兀伸出,一把扣住了他手腕。

沈青梧拉拽他。

张行简失魂落魄,整个人精神不佳,恍惚无比。再加上他本就不敌沈青梧,他轻易被她扯住向后。

天旋地转,膝盖磕在床榻上。

待张行简醒过神,他发现他被拽回床榻,与沈青梧方向调转了一下——改成他被压在墙头动不得,她跪在褥子上,与他距离寸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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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看着沈青梧。

水雾还在眼中晃动。一滴水沾在睫毛上。

他也许是失望到极致,也许是失落到极致。

他看着她,轻声:“你又欺负我。”

沈青梧靠近他。

沈青梧说:“我没有欺负你。”

张行简不语。

他闭上眼,睫毛轻颤。

他被她扣着动不了,他觉得她八成又用她那异常的脑路在打什么主意。

无所谓了。

她爱怎样就怎样吧。

她不过喜欢他的身体,不过喜欢欺负他……随她便!

他的脸颊,那道血口子,被柔软的唇轻轻亲了一下,刺激得他身子僵硬。

张行简睫毛颤得厉害,但他并没有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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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察觉沈青梧的呼吸就在他脸畔贴着。

沈青梧问:“你是不是很失望?”

张行简不语。

沈青梧喃喃自语:“你觉得我心中的白月光,是博容……果然是博容,你是不是这么想?

“博容从小折磨着你,现在依然折磨你。你不能接受我帮李令歌的有一个原因,是博容……这比杀了你还难接受。

“你宁可是杨肃,是随便什么人。我说‘博容’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眼神一下子空了……你都快哭了。”

沈青梧语气这么冷漠,就好像张行简所有的情绪变化都无谓一般。

张行简无动于衷地闭着眼,他已完全不想面对。

一个郎君,心如死灰之时,吵嘴也是奢侈,说话更是奢侈——他没有那种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