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1 / 2)
烟雨连天。
管事说着话:“这边是老爷为两位安排的客房……”
管事回头, 愕然发现身后已经没人了。
在管事没注意的时候,沈青梧与张行简站在一处廊角下躲雨、说话。
沈青梧摘了蓑笠, 烦恼地跟张行简提他那老师女儿的问题。
沈青梧:“纵使你说你不原谅我, 但你也是我的人。”
青翠欲滴的丛树后,张行简手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一线连一线的雨丝。
他听着耳边沈青梧的话,一瞬间生起一种念头:沈青梧不肯向他低头, 不够喜欢他, 如果多一个第三者的刺激, 她会不会生起些紧迫感, 会不会更在意他,为他收起她那一身时而会伤到他的刺?
沈青梧:“张月鹿,我在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
张行简回头, 目光隔着烟雨茫茫, 他眼中也漂浮着一些看不甚清的雾气。
他笑容浅些:“吃醋吗?”
沈青梧一愣。
沈青梧咬牙:“怎可能。”
张行简:“觉得我会被抢走?因为你自己不够爱我,怕有人出现来爱我?”
沈青梧嗤一声。
张行简不动声色:“既然都不是,沈二娘子怕什么。”
沈青梧:“我怕你守不住分寸。”
张行简微笑:“我岂会守不住分寸?”
沈青梧沉默下去,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他的前未婚妻沈青叶, 是个病西施。
东京女儿娇妍者众多,不下于他老师的女儿。
沈青梧在认识张行简后, 短短回过两次东京。每一次, 她都从旁人口中,听到很多年轻娘子们对张行简的倾慕、对沈青叶的嫉妒。
而就是这般情形下, 沈青梧从未听过张三郎的风流史。
在那一众放浪形骸、醉生梦死的贵族郎君中, 张月鹿的清白自持、洁身自好, 才让他不愧被人戏称为“月亮”。
能做到这点, 除了有张家二娘子张文璧对这位弟弟的严格监督, 难道没有张行简本身的原因吗?
他对于这种分寸的把握,从来都很好。
就好像以前……他不想让她误会,便不给她一丝机会。他想让她误会,就给她一些余地。
可恶。
为什么沈青梧明明知道,却依然为此烦躁?
张行简透过雨帘,观察着沈青梧。
张行简问:“难道你怕姜茹娘?”
他老师姓姜,女儿名“茹娘”。他这样称呼,没什么错,沈青梧心里却扎一根刺,怪异地让她别扭一下。
沈青梧面上冷淡:“她一个弱女子,我怎会怕?”
张行简:“那便没什么了——沈二娘子,你看,我来见我老师,是有正事的。我可以保证,我以大局为重,不会与姜茹娘发生什么……”
沈青梧反问:“不以大局为重,你就会与姜茹娘发生什么了?”
张行简挑眉。
他笑:“何出此言啊,沈二娘子?”
这种揶揄又狡黠、目光温润含笑的样子……一个男的,长成这样做什么?
博容都没这样过。
沈青梧别过脸,忿忿盯着天边雨。
姜茹娘肯定想上他。
毫无疑问。
张行简问:“在想什么?”
沈青梧正生闷气,说话不过脑:“在想博容也没你这样好看过。”
她话一说出口,想起自己提到了“博容”,心便僵一下。
她审度自己的话,觉得这话可以解读为夸张行简好看,她那原本的“博容没你这么风骚、勾引女子”的意思,其实并不明显。
多亏她表达不太好,不会说话。
张行简未必注意到。
然而,抱着侥幸心的沈青梧察觉到气氛一瞬间的冷凝。
她慢慢转头,向身后看,对上张行简那双幽黑的眼睛。
雨水滴答,青砖被敲得叮咚响。凉风过,他冷笑了一声。
沈青梧便立刻知道: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听出了她在贬他。她话说得这么含糊,他怎么听出来的?
聪明人的世界?
张行简本在犹豫自己这个让她吃醋的法子好不好,沈青梧提博容,他不再犹豫了。
她有她那所谓“不喜欢”、却时时在心里想的博容。
他多一个爱慕者,刺激刺激她,又有何错?
张行简淡下脸,说:“我确实要在这里待几日,和老师谈一些事。沈二娘子看不顺眼,自行离开便是。”
沈青梧反驳:“你我一同行路,我怎可能离开?你住我也住。”
张行简淡声:“那便不要管我的事。”
沈青梧:“你管住你自己,我当然不会多事。”
张行简深深看她一眼,微笑:“我当然是,你最好是。”
沈青梧气死!
她恨自己口拙,气得哆嗦,却说不过他,被他牵着走。这样的混蛋,还想让她道歉,做梦去吧!
他以为他是香馍馍,全天下女子都盯着他不放?也许人家姜茹娘根本不喜欢他呢!他骄傲个屁!
沈青梧努力向着如何在语言上讥笑他,管事的声音从老远地儿飘来:“张三郎,沈娘子……你们跑哪里去了?”
于是,沈青梧没有憋出骂人的话,张行简应了一声,那年纪一大把的管事便闻声而来,与他们汇合。
沈青梧更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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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姜茹娘,必然是喜欢张行简的。
沈青梧知道那种眼神——
她从张行简身上看到过,从博容身上看到过,从李令歌眼中也看到过。
张行简与老师坐于茶室聊政务,沈青梧抱膝站在室外树下,观察着动静。风拂叶落,短短一个时辰,姜茹娘让侍女进去送了一会儿茶、取了一会儿茶、送了几盘点心、又熬了粥汤。
窗子开着,沈青梧透过窗,看到那娘子与她爹撒娇,沈青梧耳力极好,听得一清二楚——
姜茹娘:“爹,你有客人,我亲自下厨做了糕点,我手都被烫坏了呢。”
姜伯板着脸:“客人在此,不许撒娇。”
姜茹娘:“月鹿哥哥怎是外人?月鹿哥哥,我小时候,还见过你呢,你记得我吗?”
窗外的沈青梧抖一身鸡皮疙瘩:月鹿哥哥,叫得真恶心。
估计屋中人也觉得恶心。
姜伯摇头:“你这小女儿,乱叫什么?张月鹿是星宿名,岂能分开,被你这样乱叫?”
屋外的沈青梧恍然大悟——原来张月鹿是星宿名,怪不得他姐姐从来都“张月鹿”地喊他,而不是“月鹿”。
幸亏沈青梧虽白丁却性执,她一直叫他张月鹿,才没有闹出“月鹿哥哥”的笑话。
但是屋中姜茹娘娇嗔:“爹你胡说什么?我哪有乱叫?我当然知道张月鹿是星宿,但是张家哥哥是人呀。我小时候就叫‘月鹿哥哥’的,月鹿哥哥没有怪过我啊。”
她眨着眼,盯着张行简:“月鹿哥哥现在也不怪吧?”
张行简温雅含笑:“少时情谊自然深重,不过小娘子那时年幼不懂事,如今大了,还是改了好。”
姜茹娘一怔,她乖乖改口“三哥”,这样亲昵的称呼,连张行简也挑不出什么错。
在姜茹娘眼巴巴地递茶下,他捧起茶盏,饮了这杯。
开着的屋门,在这时走进来一个人。
姜茹娘发现随着那人进来,垂着眼的张家三郎睫毛轻微地颤了那么一下,微微向上掀一分,流光溢彩的眼波漂亮得让人惊艳。
姜茹娘回头,看到是那个跟张三郎同行的沈娘子。
听说名字叫沈青梧,好像和东京的沈家有什么关系,爹说她是本朝唯一女将军。
姜茹娘生起一些危机感。
她甜甜笑,让侍女为进来的沈青梧分茶分点心:“沈家姐姐试一试这盏茶,我用去年冬的雪水滤后泡的。”
沈青梧入座,喝茶。
姜伯笑:“这丫头这会儿倒积极。往日想喝她一杯茶,都喝不到。”
他暗暗夸自己女儿:“平日她总懒怠,不好好读书不好好做女红,整天扑蝴蝶打马球,没个正经儿。也多亏还有一双巧手,能泡泡茶下下厨,娶了她,起码饿不死!”
姜茹娘娇嗔。
姜茹娘言笑晏晏,一会儿同自己爹说话,一会儿又在张行简面前做着乖巧懂事又少女怀春的害羞模样。
她还眼观八方,看着沈青梧:“姐姐,这茶怎么样?”
沈青梧一怔。
她都牛饮了三四杯了,不过是解渴罢了。
沈青梧回答:“好。”
姜茹娘:“看来我功底还不够,不能让姐姐满意。这方面,我便不如三哥了……三哥,你觉得这茶如何?”
张行简微笑:“我不懂茶呀。”
姜茹娘一怔。
姜茹娘看看自己爹,看看沈青梧,失落道:“可是爹说,这是你最喜欢的茶……”
姜伯干咳。
张行简便向姜伯致歉:“是我不学无术,耽误老师好意了……”
但是姜伯心中知道,张月鹿怎是不学无术之人?这个学生,不过是一贯装聋作哑,一贯把握分寸,既不得罪他,又不给什么希望。
姜伯叹气,看来人家没有看上自己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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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姜茹娘不这么认为。
沈青梧心中古怪。
她说不出这种微妙感。
姜茹娘在喝茶时,将茶全都给她,还为她解说,让她一时惊讶,又高兴。
用晚膳时,姜茹娘见她喜欢,便把一盘甜得发腻的糕点,让侍女摆菜时放得离她近些。
沈青梧一时觉得姜茹娘总缠着张行简说话很烦人,自己需要在旁看着;一时又觉得姜茹娘人真好,给她这么多糕点……
她闷头吃得不亦乐乎。
饭桌上,张行简抬目,轻轻看她一眼。
这一眼停留的时间长了点,姜茹娘立刻注意到:“我忘了三哥了。”
姜茹娘对她那迷茫的爹笑:“三哥也喜欢吃甜点,我小时候就发现的。”
姜伯:“啊……”
姜茹娘招呼侍女分盘,几块摆得精致漂亮的糕点便端到了张行简这一边。
张行简看一眼几人的座位安排,再低头看面前糕点。扫一眼,他便看出明堂。
他无声笑了一笑,抬目瞥闷头干吃的傻子——旁人都亮招了,那位还傻乎乎地只知道吃。
张行简决定点拨那傻子一下。
张行简捡起一块如玉糕,端详片刻:“这是软香糕吧?特意雕花,与苏州那里不太一样,更精巧了。”
姜茹娘惊喜:“三哥看出来了?”
沈青梧听他们哥哥妹妹来来去去,心中不悦。
她抬头,见姜茹娘与张行简认真讨论起糕点,她有一种危机感。她听半天,一堆乱七八糟的糕点名字听得她头晕,但她起码听出,那姜茹娘的厨艺真不错。
沈青梧从自己面前盘中夹一块糕点,远远抛给张行简。
抛物线在半空中飞了半个桌,稳稳地落在张行简的盘中。
沈青梧觉得有必要讨好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