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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血观音36(2 / 2)

晏倾和徐清圆知道他们不信任官府,心中只有圣母观音和观音堂,对案子进展恐怕有阻碍。二人临走前,晏倾追问一句:“甘州百姓,都会去朝拜,对不对?”

小贩:“你说呢?谁不信圣母观音啊。”

晏倾和徐清圆互相看一眼,心事重重地离开小摊。

到离那小摊远了,晏倾才低声:“观音堂突兀地改了朝拜时间,实在不对劲。我记得李固李将军说过,他们原定时间是明年年初,待玉延山上的圣母观音像彻底雕刻好了,才会让人去朝拜。而今山石像只雕了一半,就让人去……”

徐清圆轻声:“我们的行动,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某方面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说明我们走在接近真相的正确道路上。问题是……我们虽不知道观音堂要做什么,但是他们做的事,我们都应该极力阻止。然而甘州百姓信奉观音堂,远远超过官府。连李将军都不敢和观音堂对着来,我们能怎么办?”

晏倾沉默片刻。

他最后道:“若实在劝不动,只能用武力镇压了。”

徐清圆没吭气。

她心中想的则是,武力镇压百姓,人手恐怕远远不够。即使求助李固……那位李将军,和他们是不是一条心呢?

徐清圆笑:“好不容易出来散心,就不要想这些事了……咦,哥哥,那边好像有人在讲故事、说书,我们去看看。”

她急于不去想观音案,看到前方有人围着一说书摊,便拉着晏倾过去。

稀稀拉拉的百姓围着巷角一条长桌,说书先生拿着惊堂木坐在桌后,隔着距离听不清说书先生说些什么,只模糊听到声音抑扬顿挫,看到那先生情绪饱满。

虽没几个人听,说书先生一见旧褂子在寒风中猎猎发抖,他仍说得认真。

徐清圆轻轻一叹,想世间百姓活得都十分不易。她低头取荷包,拿几枚铜板要丢给那说书先生,冷不丁心里一咯噔,扭头和晏倾开玩笑:“甘州这地方能有什么好故事,这先生不会又要讲圣母观音如何如何慈悲,圣母观音和那西域维摩诘如何辩经吧?

“这样的故事听得太多,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晏倾没回答她,清黑的眸子落在那说书先生身上。在晏倾专注地看着时,徐清圆听到了从说书先生口中迸出的“太子羡”三个字。

徐清圆慢慢站直,依偎在晏倾身边。她仍觉得冷,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他低头看她一眼,对她笑一笑,温柔地握紧袖下的女子柔荑。

说书先生讲的这个故事,在其他地方常常听到,在甘州这样的地方,晏倾和徐清圆倒是第一次碰到。

他说的是太子羡当年前来甘州,带领将士和百姓与南蛮开战,最终身葬甘州、战乱平息那段故事。

这是一段英雄传奇的故事。

只是甘州百姓不太喜欢听这样的故事——因为战祸发生在甘州,时间不过过去了六七年,谁家中没有几个死在战乱中的人?

甘州百姓不喜欢歌颂太子羡,他们更喜欢歌颂在战乱中救苦救难的圣母观音,以及帮助百姓接济百姓的观音堂。

太子羡确实闷死棺椁,可他是太子,这是他应该做的。他平息战火,恰恰说明了南蛮本来针对的就是他——只要太子羡死,南蛮就退兵。

南蛮诚实地退了兵,家中死过人的甘州百姓,便少不得会想:如果太子羡死得更早一些,战争是不是就不会爆发,自己的亲人是不是就不会枉死?

这三百六十州,这整片大魏国土,大部分州郡都歌颂太子羡的牺牲,只有甘州人民沉默。

所以,这位说书先生说得这样卖力,却没收到几枚铜板,多么正常。

“叮咣——”

徐清圆出神间,听到清脆声音,她见晏倾伸手,素白的手递出几枚铜板,扔进了说书先生的碗中。

因为几乎没有人给钱,大部分人一听说书先生讲的是谁都掉头就走,所以铜板落入破碗的声音,不光让徐清圆回神,还让说书先生也停了下来,惊愕看来。

晏倾温和:“先生故事讲得这么好,为什么要选一个没人听的故事呢?不如讲讲圣母观音救世的事,更能得人心。”

说书先生愣了半天,才摆出一副傲气,回答道:“人人都讲的故事,我再说,有什么新奇?我就是要讲太子羡的故事……连陛下都没有禁止民间传颂太子羡,你们不会要多管闲事吧?”

晏倾睫毛微低,眼中笑了一笑:“他也配叫英雄?”

说书先生:“以身赴死怎么就不是英雄?以自己的命换所有人的命怎么就不是英雄?甘州这里天天歌颂圣母观音……呃我当然不是说圣母观音不好,圣母观音也很了不起,可是最开始,明明是太子羡给大家换的生存机会啊!

“要不是太子羡很了不起,南蛮为什么非要他死?就是怕他长大,怕他让南国变得很厉害,没办法实现南蛮西域王者的野心……我就觉得太子羡是英雄!”

晏倾看他半晌而不语。

这说书先生脾气上来,冷笑着挥这对夫妻离开:“你以为我是沽名钓誉之辈?随便你们怎么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像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必然不理解太子羡,你还是快快走开,不要影响我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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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和晏倾离开那说书先生有一段距离了,徐清圆回头,看到那穿着破旧衫子的先生仍在对着没几个人的路口讲他那故事。可惜他声嘶力竭,旁人也扭头就走。

但是……

徐清圆想,为他人点灯、孤身走入黑暗的人,是不是也有人会带着那光回来,照亮他的黑暗呢?

晏倾开口:“妹妹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徐清圆喃喃:“在想太子羡。”

零星烛火摇落,视线中已经能看到客栈的轮廓。晏倾静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要想太子羡呢?”

他语气何其平静。

他是多么的不在意,多么的冷静,多么的强忍,才将所有情绪压下去?而正因为他一贯的冷漠态度,才让徐清圆一直没有认出他是谁。

徐清圆扣着他手臂的手微紧。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再问。

到客栈前,即将进门时,徐清圆拉住了他。他转过身面对她,以为她有什么要求,但是她仰脸,只是和他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清雨哥哥,对不起。”

晏倾:“嗯?”

她望进他静黑如渊的眼底:“也许太子羡是个好人,但我之前……是我一定要他当恶人的。”

晏倾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

他目光躲闪开,说:“不必说了。”

徐清圆拉住他手腕,水波潋滟的眼睛仍盯着他,她坚持:“我知道我爹是为了救他,才推我入火海。我知道我爹带我去甘州,都是想救他。我娘之前在战场生死不知,我爹战后只能带着我隐居,大魏新朝初建后皇帝陛下一直想要我爹出山,可我爹拒绝。我爹连云州都不出,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太子羡,对不起他最喜欢的学生。

“我爹一直愧疚于自己没有救下太子羡,愧疚得……放弃了他想培养我、想带我走遍万水千山的想法。他变得消极低迷,我家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太子羡。我爹曾想让我替太子羡死,我是他女儿,他亲生女儿,我凭什么为一个素昧生平的人牺牲呢,所以我爹又后悔了,他舍不得我……”

她眼中水光点点。

晏倾垂下眼,避开目光,他隐忍的、声音沙哑的:“我说,不必再说。”

他甩开她的手要走,他不想听这些,徐清圆抓住他手不放。他不忍心对她用暴力,便要被她强拉着,听她说完这些:“我不能怨恨我爹,不能怪我娘。我讨厌我爹,讨厌我娘,可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恨他们,我只能去恨太子羡……去恨一个其实很无辜的人。

“我必须去恨太子羡。哥哥,你懂么?”

她声音带了哽咽。

他侧着脸、避开目光不想看她,而她难过十分,握着他的手微微发颤:“可是这是不对的。我心里明白这不对,但是在……之前,我没有别的发泄口。”

她喃喃自语:“太子羡必须面目可憎,必须言行不一,必须沽名钓誉,必须是一个恶人。”

可她想到的却是少年读书时,隔着屏风的那位清薄如雪一样、安静地陪伴她的少年。

她想到的,是梦中少年第一次露出真容,第一次对她微笑,第一次和她说话。

徐清圆低喃:“他若是恶人,我才可以恨他。他若是好人,我……我好委屈。”

一直抗拒的晏倾身子僵硬间,终于回了头,他被夜间风霜沾上尘埃的睫毛抬起,乌清的眼睛看向她。她眼中波光粼粼,像星星坠入湖泊,那水要从眼中流下,挂在腮畔上。

夜格外宁静,防风灯笼呼呼地在廊下被吹刮。

晏倾恍恍惚惚地伸手,到她眼下,轻轻抚摸。他低声问她,声音沙沙的,如同好奇,如同蛊惑:“委屈什么?”

徐清圆:“我不知道是要为我委屈,还是要为他委屈。”

灯笼光阴下的黑暗扑朔一瞬,像流火飞舞。

她被晏倾拥入怀中。

她听到他如鼓擂的心跳,感受到他压抑的滚烫的呼吸。他耐不住一样抱紧她,抬起袖子挡住她半张脸,挡住灯笼下的光。

压抑到极致,沉闷到极致,客栈门口,他捂住她脸,低头亲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