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长安客1(2 / 2)
徐清圆谢了他,不劳烦韦浮亲自跑一趟,又为了避嫌,便与他白日相约。却没想到韦浮在北里的酒楼中等她。
风若陪徐清圆撑伞走在雨中。
风若抓紧时间诋毁韦浮:“他与你约在烟柳之地见面,可见不安好心。你要十足警惕,别上了他的当。”
徐清圆无奈,轻叹:“你已经念叨很久了……风若,韦郎君与我约在北里,很大可能是他正好在那里办差,顺便将讲义给我。韦郎君对我绝无其他心思……”
风若哼一声:“那谁知道?”
徐清圆叹气。
到了约好的酒楼前,她收伞进楼,望眼身后的烟雨绵绵,安静温雅的眉眼中,愁绪几缕。
风若:“怎么了?”
徐清圆摇头:“没什么,想到晏郎君罢了。”
风若:“啊……”
徐清圆垂眼:“如今情形,不能与他写信,不能与他说话,不知他在西域情况何如。听说西域动荡不平,我很担心他。而且……浮生尽的药效,快到了吧?”
风若不担心西域的复杂情况,晏倾会应付不了。在他心中,晏倾无所不能,虽然多病,却足够强大多谋。只要晏倾在,一切难题都足以解决。
他只怕晏倾不在。
风若不安道:“朱有惊不是跟着郎君回上华天了吗?那老神棍……啊不,老神医给郎君看病这么多年,他自己研究出来的毒,应该有办法解决吧?”
徐清圆:“第三次浮生尽药效结束后,晏郎君会如何?”
风若自然不知。
徐清圆脸色苍白地朝他笑了笑:“你说,他将我赶来长安,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我看到现在的他是何模样呢?是油尽灯枯,还是日日咳血……他到底能不能撑过来……”
他是不愿意她看到他被病苦折磨的样子,还是他对活下去并没把握?
如他那样的人,本就是若没有万全确定,便绝不承诺。
风若默了片刻,突然伸手,在徐清圆肩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风若:“郎君让我监督你,不要想他。”
徐清圆眨眨眼中的雨丝,迷茫看他。
风若严肃:“郎君让你好好读书,准备女科。郎君说,你总想他,耽误读书。”
徐清圆脸颊蓦地一红。
她想为自己辩驳,却先听到雅舍内一声轻笑。
她脸便红得更厉害,轻轻瞪了满脸无辜的风若一眼,在门上敲了敲:“韦郎君。”
韦浮请她进门,徐清圆屈膝请安,柔雅端庄;风若一脸不耐,敷衍点头算是礼数。二人抬头,看到韦浮时,都怔了一下。
坐在窗边的韦浮笑:“看我做什么?”
徐清圆斟酌字句:“没见过韦郎君这样……风流肆意的模样。”
俊逸郎君半肩落雨,长发半束,屈膝执酒,眉目熏然染雾,如花隔水。他自是俊朗无比,但往日一言一行端正十分,世人只道他是与晏倾齐名的浊世佳郎君,哪会说他风流不羁?
韦浮冲徐清圆笑一笑:“温文尔雅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在你面前嘛……”
风若警惕地咳嗽两声。
韦浮对风若便也笑了笑,重新看向徐清圆,目中有几抹哀意:“私下里你也不肯叫我一声‘师兄’。”
徐清圆怔忡看他,不知他这样是什么意思。她自然不会如风若一样觉得韦浮对她另有心思,她便盯着韦浮判断半晌,摸不着他莫名其妙的源头,只好道:
“郎君醉了。”
韦浮:“……嗯,也许吧。讲义在这里,你拿着看吧。我听我娘说你过目不忘,想来应该足以把讲义内容全部记下来。我不能让你把讲义带出去,多事之秋,大家彼此小心些,你说是不是?”
徐清圆自是说好。
她拿了讲义,坐在韦浮对面,翻看默诵。
风若在后望了一眼,看到密密麻麻的字,登时头晕眼花,赶紧移开目光。风若很快走神,左顾右盼间,他发现韦浮也在走神。
韦浮在听外面的歌舞声,听伴着歌舞的才子佳人联诗作对。他手搭在膝上,轻轻拍了两个节拍。
风若立即鄙夷:轻浮!
徐清圆绝不可能喜欢这样的郎君的。
外面那些人在对诗“长安客”。
听着外面的联诗,韦浮轻轻抿一口酒,在外面一位郎君对不上女郎出的诗后,他唇角弯了弯。韦浮喃喃自语间,对了一句诗:
“洛阳才子家乡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风若竖长耳朵,一声极大的嗤笑发出。
不仅让徐清圆惊讶抬头看她,连韦浮都有些怔忡地看来。
风若洋洋得意,自觉抓住了韦浮的把柄。他高声向徐清圆告状:“他背错了!我记得这句诗,我们郎君教我背过这句。这句原句是‘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这还是状元郎呢,连我都不如!”
韦浮怔怔看着风若,目中光流动,为这世间存在如此一奇葩而惊叹。他不觉笑了一声,酌酒一杯。
徐清圆镇定自若,心中却羞窘。
她有些感受到昔日晏倾面对风若的无奈与包容了。也许只有晏郎君那样性情温柔的人,才能把风若教得这么自信。
徐清圆轻声细语为风若解释:“外面联诗以‘客’为题,并不一定非要是原诗。这样的联诗,更多考的是机敏,若能抒发心意,更是上乘,改几个字,不算错。”
风若:“……哦。”
徐清圆则是解释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眼韦浮。
洛阳才子他乡老……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莫非有什么想法?
徐清圆不再多想,重新低头看讲义。
她与风若在此待了两个时辰,从细微薄雨到雨停,从韦浮微醺到酒意渐浓。她背下了其中内容,向韦浮道谢,并向他告别。
此时此刻,华灯初上,绚烂的灯火照在大街小巷的灯影中,皎皎明灭。
韦浮趴在桌案上,听到她的告别,勉强地抬手挥了挥,示意她可以离去了。
徐清圆抿抿唇。
她对自己这位师兄有些了解,更多的却是不了解。但她知道他的苦闷,知道他的心病。她对待外人都有几分善心,何况对韦浮呢?
只是这位师兄心中清明十分,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听不进劝。
徐清圆想了想,道:“韦郎君,你名字叫‘浮’,小字叫‘江河’。这是你娘为你取的名吧?我才学疏漏,不知这名字取自哪里?”
韦浮从双臂间抬了头,幽黑的眼瞳盯着她。
他一时不解她的意思,也不相信她这样的才女会不知道他名字的出处。
他静看她半天,回答:“人生天地间,一苇浮江河。富贵与功名,倏忽浮云过。”
徐清圆赞道:“真是好名字。”
在风若的迷惘中,她轻声吟了一遍全诗:
“……请君且就坐,听我醉时歌……人生天地间,一苇浮江河。富贵与功名,倏忽浮云过……劝君满饮不须辞,万事由天莫怨咨……醉时歌,歌有节。酒阑客散我还醒,却上高楼对明月。”
醉时歌,醉时歌。
潇洒之间看遍凡尘,人间浮名皆如云烟。
人生天地间,蜉蝣撼树,坐井观天,正是一苇渡江河。
她立在屏风旁,衣袂被窗边的风吹动,整个人娴雅温柔如云下仙子,杏眼含笑。虽经历夫君之变,却并未自此颓然。她还要转而劝他。
韦浮笑着回她:
“你我皆来长安做客,自然宾主尽欢才是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世间,谁人称得上是长安的主人?是当今陛下,还是太子羡?”
徐清圆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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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十,科举开试。
当日,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在吏部考场外,一学生行刺考官,声称要林相纳命、还他清白,科考中断;
第二件事,樊川潏河旁,林相之女林雨若从高楼一跃而下,跳河自尽,尸骨无存。
两件事,徐清圆皆亲眼看到。
大理寺接手此案,来找她询问情形。来问的人,是曾靠着晏倾指点而在大理寺升官频频的张文。张文,如今任职大理寺丞,可怜巴巴地来求助徐清圆:
“徐女郎,帮帮我们吧。这两个案子同一天,都涉及林相,陛下亲自责问,没有晏少卿在,他们非说我和晏少卿一起破了蜀州案,我一定有法子找出真相……我、我、我在蜀州破那案,别人不知道真相如何,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根本解不了这局啊!
“当务之急,还是先说说那天发生了什么吧。”
再登大理寺,与往日心情完全不同。
徐清圆眼中神情恍惚,脸上没有血色。靠兰时和风若一左一右的陪伴,她才能稳定心神。
林雨若自尽,带给她的冲击,比科考中途取消、女科无法继续更大。一个活生生的女郎,为何要跳楼自尽?
当日满园人面惶惶,谁是凶手?
回忆那天情形,徐清圆喃声:“当天大雨,我与风若驱车前往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