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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1 / 2)

一切都是繁琐事务, 先帝到底如何死的、是否真的和罪太子有关,这些事都没有掰扯清楚,但是先帝总要下葬。

新帝得位有一种捡便宜的感觉, 不光大臣们这么觉得, 就是新帝自己都这么觉得。因为得位太容易, 心里总不安, 新帝在先帝的丧事上便操办得格外用力。

他恨不得全天下都为先帝守孝三年, 被那群老臣们喷了回来,只好讪讪地用来要求皇室自己人了。

而刘文吉一直挂念着成安的失踪一事。可惜禁卫军忙着巴结新帝, 并没有太关注一个老太监失踪的事。

刘文吉一直没找到成安, 只觉得此人大约要么死了, 要么真正逃远了。也罢,只要此人不再出来碍事, 刘文吉还是愿意放过自己这位曾经的师傅一次的。

皇帝入皇陵, 时间定在了八月初。

本是曝暑之日, 那日却从天亮就开始下濛濛小雨。

皇室成员和大臣们冒着雨一起跟随新帝前往皇陵, 最后一次参拜先帝。

新帝做足了孝顺的样子, 大约满足了,最后一夜,便让出了位子,让先帝最疼爱的孩子, 如今的长公主,暮晚摇去守最后一夜。

暮晚摇可有可无。

先帝最疼她么?

也许吧。

先帝出于补偿和愧疚心,最后几年对她确实比对其他皇子皇女好。

如今先帝去了, 曾经的庐陵长公主整日恍惚不安,忧心自己的苦日子要来了;曾经的玉阳公主因为亲哥哥谋反一事,受到牵连,她的夫君不再是京兆尹,而这一次出来,玉阳公主也有些憔悴。

放眼望去,新帝确实没什么兄妹让他演一演情深戏码。只有他最小的妹妹暮晚摇,既手握大权,又因为春华的缘故和他关系不那么僵……新帝便对丹阳长公主多看了许多分。

这些暮晚摇都早有想过。

她初时想参与帝位选择,后来被先帝利用得无人可选。如今自己还能继续当自己的公主,已然很不错了。

暮晚摇在皇陵前为先帝守最后一夜,她的驸马言尚陪着她一起。

夫妻二人一夜不睡,跪在灵堂前,默默地往火盆中添着纸钱。他们一身素白,就如民间那些为父守孝的子女那般。

暮晚摇侧过脸看言尚,他这般好气质,穿素色衣裳,如泠泠月光般,是格外清雅好看的。但暮晚摇看他面容瘦削,颧骨都瘦的脱了形,心里总觉得他脸色苍白憔悴,身体很不好,便劝他去休息。

言尚摇头。

他为不让暮晚摇的注意力总放在他身上,便与她轻声谈起先帝。

言尚怜爱她:“自此以后,与你血缘真正相连的亲人们便都不在了。你心里很难受吧?”

暮晚摇迷惘。

她盯着火盆上方纷飞如屑的纸钱一会儿,很迷茫地说:“不知道。我并没有很难受。虽然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全都不在了,但我并没有特别痛苦。

“真说起来,大约是他们爱我的时间太短,不爱之后拖沓敷衍的时间太久。以前二哥,母后去的时候……我可能还难过。但今天父皇也没了,我反而很麻木。

“我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这一天真的到来后,我松了口气,觉得……一个时代,终于彻底结束了。

“让我爱、让我痛的过去,终于彻底被黄土掩埋了。言二哥哥,你问我是否难受?不,我不难受。我只觉得……解脱。”

她仰着脸,望着虚空,如同望着皇陵中她的列祖列宗一般。她与他剖析自己的心,不加掩饰。她窥见自己的灵魂,发觉自己真的是,一直一直……甚至隐隐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她这样,看得言尚一阵难受。

他与她经历不同,对父母亲情的感受和她完全不同。当一个孩子对父母的爱,体会是拖沓敷衍时,这到底是谁的错?

言尚虚搂住她的肩,轻声:“你……愿意和我说一说么?”

暮晚摇:“说什么。”

言尚声音在空荡荡的灵堂中格外沉寂优柔:“随便说什么。比如你母后,比如你二哥。你……你二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母后真的特别爱他,不关心你么?”

他抿唇,有些困惑:“你初时与我好,是不是因为……我有点像你二哥?”

暮晚摇登时侧过脸来看他,看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言尚睫毛低垂,在脸上投下一重小小阴翳,又如蝶翼般栖息在她心口。他小声:“你一直叫我‘言二哥哥’。”

暮晚摇奇怪:“叫你‘言二哥哥’怎么啦?你本来就是排行二啊,叫你‘二哥’的人那么多。”

言尚侧了下脸,唇顿了一下:“你就没有拿我当你二哥替代品的意思么?”

暮晚摇:“……”

她本满心怅然,但因为言尚的这重疑惑,硬生生给逗笑了。数月来疲惫紧绷的心,竟在此时放松。

她望着他的侧脸笑,心中柔和,想言二哥哥果真还是他,从来没变过。

不管外表如何温润,不管在世人面前他如何地独当一面,私下里,他永远有他拧巴纠结、想来想去想不通的那一点。

而在言尚说出口之前,他不知道因为他自己这重疑惑,烦恼了多久了。

他真可爱。

言尚转过脸来看她,见她瞳孔清黑,眼睛弯起,她粉白的面上荡着一层珠光般柔和的光。与他眼睛一对视,暮晚摇笑出声来。

言尚被她的笑声吓到,立刻伸手来捂她的嘴。他实在容易紧张,因为她这点儿放肆就脸颊滚烫,低声:“笑什么?不要笑了!

“难道你要让人说丹阳公主的驸马在先帝灵前把公主逗笑了么?我还活不活,还做不做人了?”

他推她的肩,暮晚摇干脆来搂他脖颈。言尚僵硬,本不想和她在灵堂前这般亲昵,但他捂着她的嘴,为了不让她笑声更大,就只能任由她这般凑来抱他了。

暮晚摇的睫毛勾在他颈上,痒痒的。

她笑够了,才拉开他捂她嘴的手,身手捧他脸,深情道:“你真的想多啦。你和我二哥一点也不一样。虽然你们都很优秀,但你们性情都完全不同,怎可能把你二人想到一起去呢?

“言二哥哥,你放心,如你这般性情的男子,我只见过你一人。我觉得你可爱,却不会觉得我二哥可爱。如此你可放心了?”

言尚脸烫:“我本来就放心。我只是随便问一问,没有太多别的意思。”

暮晚摇笑盈盈地逗他:“你说嘛!有什么疑问你都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介意?你是不是纠结这个问题都好久了?”

言尚说:“没有的。”

他为自己正名:“我不是那般人。”

暮晚摇盯着他的脸许久,目光微涣散,由他开始的话题,让她想到了更多的。

她怅然:“我父皇母后都爱我二哥,我总觉得他们只爱我二哥。我二哥不在了,他们就忘了我了。”

言尚轻声:“他们总是爱过你的。”

暮晚摇:“后来就没了吧?”

言尚:“还是有的。只是你们帝王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摇摇,你要相信,你父皇、母后、二哥,都是爱你的。”

他强调着这一点,不希望她将过去完全推翻。

暮晚摇偏头来看他,忽而眉眼一勾,妩媚之色在眼中扬一分。她笑吟吟:“你是担心我走入歧途,变得偏激么?你放心吧,有言二哥哥在我身边,我就愿意做一个好人。”

她仰脸,半开玩笑,又半认真的:“但你不在了,我就不保证了。”

言尚低声:“胡说。我不信你会做恶人。”

暮晚摇噗嗤笑。她也不说真假,反正言尚是她夫君,是她日日伸手就能够到的人。

只要他在,世间这些麻烦事,都是无所谓的。

在先帝入了皇陵后,新帝新政,终于开始了。

晋王在做皇子时,是不起眼的皇子。但他那时管着工部,也没出什么错。初初做皇帝,晋王雄心壮志,觉得皇帝也没什么难的。

只要把命令发送下去,让臣子们办事就好了。

他想做一个厉害的皇帝,想改变昔日那种皇帝和臣子间百般刁难、不信任的关系。他想宽容,想仁慈,想自己做一个让所有人满意的皇帝。

所以新帝登上帝位后,一天就会往中书省发布十二条政令,催促着中书省做事。

中书省烦不胜烦,和皇帝打着哈哈。连续一个月,他的政令得不到很快执行,还不断被中书省和门下省打回来后,新帝才发现,皇帝没有那么容易当。

臣子们不听话,他指挥不动这些大臣们,难道他要刘文吉把这些大臣全都杀了?

不,也不能完全相信刘文吉。

新帝发觉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无数解读。他在朝堂上的一个眼神,也许他没什么意思,但臣子们都会说这是他的意思。

就连在皇宫……新帝无法将皇宫当成自己的家。

昔日晋王府不过是一个院子,晋王妃轻易打理便可。而今家变得如此大,到处都是眼线……晋王回到了自己肖想了很多年的旧家,才发现这里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他没有学过帝王之道,朝中相公们、太傅们便轮番来给他上课;他在宫里说的话,竟要通过刘文吉才有效用;还有大臣们热衷给他的后宫塞女人,为了平衡之术,新帝全都接受。

新帝便觉得自己如同“牛郎”一般可悲。

竟要靠睡女人来让前朝的臣子们听话。

……他以前从不觉得自己父皇靠女人来实现什么目的,也没见先太子整日热衷纳妾。然而初做皇帝,新帝虽雄心勃勃,却到底生疏无措,处处出错。

世家们又最为促狭可恨。

发现新帝好糊弄,他们便都随意敷衍糊弄。

新帝当了两个月皇帝,当得很无奈。

但新帝并没有就此放弃。

新帝指挥不动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他受够了自己每句话都发不出去、都要被几位相公打回来重新调整。新帝想要培养自己的臣子——

他在先帝留下的群臣圈中扒拉一番,发现了如今的吏部郎中,言尚。

亦是丹阳公主的驸马。

新帝一个恍然。

发觉自己登位后,六部中哪一部都来为难过自己,反而是六部中最重要的吏部,问题最少,来为难自己的次数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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