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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玄都(六)(1 / 2)

那年?冬,一尘禅师重新回到即云寺,向观空住持认错。

到底是最得意的首席的弟子,观空住持起初便不同意他离寺。

见人好端端回来了,虽说看得出破了戒,但观空住持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但观空住持也听说山下出了事,持着禅杖叹息着念一声“阿弥陀佛”。

“人生在世,无?常为本。阿软已逝,在者节哀,一尘,你该代她好好活着。”

一尘禅师低着头,整个人都被拢在梧桐木降下的阴翳之中,辨不清神情。

他低低应了一声“好”。

观空住持见他心绪平静,颇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势,心下更觉得欣慰。

他也还记着玉溶晔所提的“灵占之事”,见一尘禅师面容无?波无?澜,彻底放下心来。

“但听闻阿软逝世之后,云桑城内还死?了许多人,几乎半座城池的人都没能幸免于?难。”

一尘禅师低垂着眼,连睫羽都没动?一下。

许是光影作祟,他唇角仿佛勾了一下,但很快,那弧度便?不复存在。

“是野兽作乱。”

观空住持不疑有他,点头道:“不久浮岚便?要至寺中传道,在这?之前,此?事交由你来摆平。”

一尘禅师垂眸低下头。

“好。”

浮岚很快便?开始了,一日一尘禅师沿着山径向下走。

无?间堂前梧桐木郁郁葱葱,再向前行,是予禧宝殿,来自九州各处、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都聚在那里,等?待着讲学开启。

蓊郁葱茏的树荫之下,一名锦衣玉冠的青年?被围在中央,站在他身边的,大多脸上?都挂着谄媚讨好的笑容。

“司少主,再不久浮岚行至东幽,到时候便?是浮岚大比了。”

“到时候,司少主定能夺得头魁。”

“说起来,司少主,即云寺的一尘禅师和乾元裴氏少主裴烬,近年?风头都极盛。若是说起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二位,你觉得谁能够算得上??”

那个被围在正?中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听到这?句话,才冷冰冰扯唇笑了声。

“当?然?是裴烬。”

其他人还想再多说点什么,冷不丁有一人看见树影后的人,眸光陡然?凝固。

“一、一尘禅师……?”

这?话一出,四周皆静。

众人缓慢而僵硬地转过身,有点尴尬。

司槐序也稍稍撩起眼睫,顺着其他人目光扫来一瞥。

一尘禅师安静立在树荫之下,见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他只是笑笑,转身便?离开了。

他原本也没打算参加浮岚大比。

司槐序这?种贵公子看不上?他,他不在乎。

一尘禅师离开即云寺,第一件事便?是按照玉溶晔于?无?定轮中所见,去了历州,只身入寂烬渊。

他感觉自己像是这?世上?最冷静的疯子。

裴烬眼下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属于?他的。

是裴烬抢走了他的一切。

他为什么不该报复?

报复鸠占鹊巢的裴烬,报复狠心抛弃他的乾元裴氏。

凭什么这?么多年?,他在翻涌的苦海中挣扎。

而那些人却可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站在岸边,身边衣香鬓影,莺歌燕舞,享受着众星捧月,却又对他承受的一切苦难冷眼旁观?

直至进入寂烬渊,一尘禅师才察觉,原来九州即将出世的并非唯有一件神器至宝,而是两件。

因缘扣与玄都印前者至纯,后者至邪,相生相克,方能够维持天地间平衡。

一尘禅师将因缘扣收纳入芥子之中,浩荡淳厚的灵力涌入经脉间的同时,失去了因缘扣的牵制,玄都印之上?隐有邪煞之气,如有实质般凝成黑雾,缭绕其上?。

明灭的灵光冲天而起,天降异象,用不了多久,乾元裴氏定会抢先赶至此?处,将玄都印带回宁江州。

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如无?定轮中所见的那一切一般,如期上?演。

真?可笑,或许这?便?是天意命运。

尽管裴珩毫不犹豫地把他放弃了,可到头来,发现玄都印的人,依旧是他。

那么他吃的那些苦,阿软丢掉的一条命,又有什么意义?

一尘禅师带走了因缘扣,又将玄都印刻意留在更显眼的位置,等?待着乾元裴氏有朝一日将它?带走。

这?一次,他不会抵抗不了玄都印的诱惑,借用其中的邪煞之气。

他要让裴烬来使用它?。

裴烬不是要夺走他的一切吗?

那也该不论好坏,照单全收。

他要让裴烬作为裴氏少主,最后害死?整个乾元裴氏。

害了整个天下。

让裴烬来做那个千人憎,万人骂的祸害。

……

“观空住持,也是我杀的。”

一尘禅师微微笑道,“没想到他竟有几分敏锐,在你被逐天盟困锁于?牢狱中时,察觉到了怪异之处,反倒前来问?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是我的师尊,是将我自苦海中拯救出来的人,这?个世上?,除了阿软之外,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我曾经经历的一切痛苦。”

“所以我对他说了实话,我以为他会认可我、心疼我。”

说到这?里,一尘禅师指腹轻抚禅杖。

这?柄禅杖曾于?观空住持手中把玩多年?,杖身之上?甚至有明显摩挲过的痕迹。

一尘禅师摸了摸那些微微泛白?的位置,轻笑。

“可他竟然?说我枉顾苍生,不义不仁,勒令一百零八名内门弟子将我团团围住,想要将我押解至乾元裴氏,献上?因缘扣。”

“我如何能够答应?”一尘禅师将禅杖轻轻放回地面。

他温和笑着道,“所以他死?了。”

破败的佛堂已被罡风绞碎,铺天盖地的雨幕倒卷被吸入虚空之中,狂风吹动?浓云,月色被严丝合缝地掩在云层后,天地间一片苍茫。

仅剩下明明灭灭的虹光,裴烬眼神分辨不清。

他唇角缓缓滑下一抹血痕。

温寒烟距离他更近,鼻尖里钻入浓郁的血腥气,和着潮湿的水汽,显得更冰冷朦胧。

一尘禅师所言令她心底一阵激荡,但眼下更受影响的人,显然?不是她。

修士斗法之时心绪震荡,轻则反噬内伤,重则走火入魔。

一尘禅师此?时将这?些尘封多年?的真?相和盘托出,可谓其心可诛。

温寒烟皱眉抬起头,一尘禅师唇畔笑意愈发深邃。

“听完了这?些,裴烬,你还觉得你有资格杀我吗?”

他指腹轻点因缘扣,一道灵风轰然?席卷开来。

“你最应当?做的,便?是自戕在我眼前。或许这?样,我能够代乾元裴氏勉强接受你的忏悔,令你报答乾元裴氏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一尘禅师话声还未落地,温寒烟便?冷声打断。

“裴烬,不要听。”

她的手指被雨水打湿,本便?不高的体温彻底融在不尽的雨幕之中,搭在裴烬指尖的时候,像是冬日化不尽的雪。

却又似是那一束很淡的暖阳落下来。

“在裴家?主和玉宫主的刻意规避之下,乾元裴氏本已不该覆灭,是一尘禅师刻意将大宗气运引上?不归之路。若说这?是你们之间的因果,那云风师祖和玉流华前辈又何其无?辜?”

温寒烟用力收紧了指节,将裴烬垂落的手指和衣摆一柄拢在掌心。

“还有我体内的无?妄蛊。”

她一字一顿道,“他本有万种方式为阿软和自己讨回公道,却又在那万种之中,唯独选择了眼下最血腥最残忍的一条路。他不过是在合理化自己体内的邪肆杀性。”

“裴烬,你们之间固然?有因果,可眼下那因果早已不再只局限于?你们之间,而是牵连了上?下一千年?无?数条性命,牵扯了整个九州。”

雨夜之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人缓缓抬起头。

眉间的碎发顺着雨幕向后滑落,露出了原本隐匿在阴翳之中,那双狭长冷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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