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少女(1 / 2)
待九月初八这一日办过三个孙子的满月酒,取了武哥儿、斌哥儿、秋姐儿的名字,十月头子上又买了十亩上好的水田来,将地契捏在手心里,江家的日子就渐渐红火起来。
且不说田地里各种稻子、麦子、油菜、包谷产出不断的,就是山里的酸木瓜、金樱子、银杏果皆是额外的收益。虽然也渐渐有了别的村人跟着捡拾那些果子的,但江家还是能得了大头的。
院里大小肥猪养了三头,鸡也是光下蛋的就有十几只,更遑论又不断添了些小鸡仔进来。
而当初抱来那只小土狗也是慢慢长得有小军哥儿高了,倒不消用链子与绳子拴住,整日间就放了它在院里“巡逻”,有见着生人进来的,吠起来在村口都能听见……一切都向着光明、红火的方向发展着。
而江春在县学里,除了每月月试雷打不动的头名,也按部就班地从丙黄班升到了乙黄班,又升到甲黄班,现在甲黄班都读了大半年了,待过年前就要升学试……“高中”也就要毕业了。
外头烈日灼人,窗外的桃李树林被晒得一片蔫头蔫脑,仿佛一群得了瘟病的小公鸡,水米不进,只低垂着头,浑身无力。
而在室内的学子亦是好不到哪去的,愈发接近毕业,所学内容愈发高深,各科夫子的教学重点愈加向科举考试靠拢,这对现代的江春来说,难度就比以前读读背背的大多了,而她需要付出的努力也就愈发地多。每日天蒙亮,在现代也就五点多的样子,她就得起了,晚间亦是天黑透了才睡,为了长身体,她自是不敢熬夜的。
随着身高的增长,她着意好好选用些首乌、黑芝麻、核桃的来吃用上,头发委实黑亮了不少,只天生底子在那摆着,要想长得有多浓密也不可能,但比起三年前刚穿来的样子却是好很多了。
天气正是热辣的时候,她扎不了甚复杂的发髻,只简单地将黑亮的发丝绕成个小揪揪,用随意买的桃木簪子别到了脑后,再配上那身石青色的曲裾长裙,昂首挺胸的,倒是愈发衬得她白|嫩。有男同学从后望去,见到那副乌发雪|颈的样子,倒是觉着赏心悦目。
身旁的胡沁雪又开始打起瞌睡来,江春无奈地轻推她一把,又将她唬一跳……江春也很无奈啊,她每次都提前交代若是自己打瞌睡就让江春推她一把,但这光张夫子的课就得推她七八次,就跟同一个镜头不断不断反复回放一样。
好容易挨到散学,她倒是恨不得拉上江春回学寝睡个三天三夜,但一来到学舍外,又觉着这般炎炎的夏日,寝里没凉席没冰块的……睡觉也是受罪啊!只得仰天长叹一口老气,乖乖地往珍馐堂去打饭食。
待一见到饭堂里那些吃来吃去万年不变的洋芋菘菜,她又如泄|了气的皮球被狠狠踩了一脚——最后那口瘪气也没了!
于是——“今日饭堂不吃了,春妹妹我们去外头吃罢,姐姐请你吃上一顿好的!”
江春记不清这是入夏后第几次听她这般说了,刚开始她还觉着饭堂有菜有肉的,量又管够,只恨不得一天吃上个四五顿,过了一年,饭堂里仍是那些菜以后,她也有些腻了……再被胡沁雪一怂恿,吃过几顿外头的,更加吃不下饭堂里的了。
她也晓得这般挑食不对,但没法子,她现在正是发育的时候,不能愁眉苦眼、满怀怨念地用餐,若连续这么几日,她胸口就会开始疼起来。
黛玉和西施人家那是心口疼,她是胸口疼。
嗯,虽然,她也晓得胸口疼不过是正常生理发育的表现,若是吃不开心,导致心情郁结,会加重肝气不舒,肝经郁滞,对“小白兔”发育也不好。
对,她胸前现已有些白兔的影子了,且是小白兔在向大白兔发展的过程中。虽然与顾夫子等成熟|女性无法相比,但因着有遗传基因在,比起胡沁雪来却是绰绰有余了……自己已经好几次被她取笑“发面馒头”“厚积薄发”了。
两人说笑着到学馆门口,也不往远处走,就在附近有卖鸡汤米线小馄饨的食铺里点了两碗鸡汤米线吃起来。
虽然是夏季,但这米线是用小锅煮的,将米线、韭菜、辣椒、豆腐、豆芽等物放锅里,加入滚烫的鸡汤煮沸,待沸腾个四五分钟,提下小锅倒进碗里,直到端到她们面前来都还是滚烫的。
两人也不待冷一些,呼啦啦地就吃起来,边吃边有那不知是热得还是辣得汗珠子冒出来。别人可能会吃不惯,但她两个也算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了,却是最稀罕小锅米线那股热辣劲头的,就是得趁烫吃下去才过瘾。
其实若按后世疾病谱、流行病学的理论来说,太烫的食物吃多了对口腔、食道都不好,有这般饮食习惯的人群与食道癌的发生存在着正相关……但人的口腹之欲也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江春刚开始还劝着胡沁雪,慢慢地待她自己吃上几次也就放不下了,过几日不吃一碗都会觉着馋。
两人呼啦啦吃完出了食馆门,见着有卖酸梅汤的,虽未如后世一般冰镇过,但也是放水井里凉了半日的,每人又吃了一碗,方才擦净嘴巴手挽手地往学馆走回去。
当然,说是“手挽手”,其实是江春一路上都想要将自己胳膊手从胡沁雪手里抽|出来,实在是太热了啊!大热的天吃完滚烫的东西,还要恨不得肉贴肉地挨在一起,尤其胡沁雪还是个“大汗手”,方一碰上就将她衣裳沾湿|了……但那小丫头仿似与她杠上了似的,牛皮糖一样任江春怎也甩不脱。
两人一路嬉闹着进了学舍,才有半年不到就要结业考了,氛围开始紧张起来,故虽是午休时间,却也有好些人在学舍安坐了。
刚出了一身汗,江春慢悠悠坐下后,也不急着拿书出来,只静坐了片刻,待身上不那般热气腾腾了,她才伸手进抽屉里拿书册。
今日下午虽是诗画课,但她还想将晨学的《春秋》拿出来“回味”一遍,作为中国史上现存的第一部编年体史书,她是将它当作历史故事书来看的。上辈子是文科生出身的关系,对这种叙事性、故事性极强的书籍,虽张夫子讲解得枯燥乏味,但她读起来倒是津津有味的。
只刚拿出来,不小心就从里头抖落了一张浅粉色的花签纸出来。江春暗自奇怪,自己没有这桃花底纹洒金线的纸啊,她历来都觉着浅粉太女气,不合她审美,当然最主要还是舍不得花钱买这么浑身花样子的签纸。
不待她反应过来,身旁的胡沁雪却早先她一步低下头去将那花签纸给拾起来了。
江春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待她张嘴,胡沁雪却已是忍不住好奇看起上头的文字来了,看也就罢了,还边看边念出来:“彼狡女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女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这是《诗经.郑风》中一首名叫“狡童”的情诗!
江春脸颊上刚退下的绯红又飞上来了,学舍里还有这多同学在,居然被胡沁雪当众念出来了!虽然声音放得挺小,但耐不住舍里太|安静啊!
她恨不得蒙上她的嘴,不,最好是用针线给她缝严实!
但已经来不及了,短短三十八字很快就被她念完……在众生惊奇的目光里,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其实“狡童”一诗就是个“爱情的小船说翻就翻”的故事。原诗中用的是“彼狡童兮”,说的是一对恋人,因闹别扭而分开,女子实在想念那“狡童”(泛指美男子),因为“狡童”不与她说话,而令她觉着寝食难安,故写出这首埋怨恋人的情诗来。那匿名投信之人将“童”改为“女”,就是一首对倾慕女子表达相思的情诗了。
这是江春两辈子加一起四十多年里第一次收到情诗,然而却并没有悸动,只是觉着奇异,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被十几岁的小屁孩儿塞情书?!写情诗也就罢了,还匿名?!甲黄班这多男同学,全学馆里这多男学生,她怎知是谁写的?!而且还不能排除可是与哪个女学生有过节,被人家捉弄的……
她要晓得是谁写的,真恨不得拉住这小屁孩儿来几巴掌,嘴里还得骂上:让你不学好!学谁不好,偏学人早恋写情书!早恋也就罢了,还是单相思!
可惜她盯着那三十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看了两分钟,也认不出到底是谁的笔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个小屁孩儿在暗恋她。
有几个平素玩得好的女学生已经笑嘻嘻走过来了:“小江妹妹,是谁在倾慕你哇?”现风气还是开放了很多的,外加又是少男少女聚居的学里,对这些男女情思甚的也不会避如蛇蝎,皆是好奇居多。自然,要说“惊世骇俗”,却也算不上的。
江春也想晓得到底是哪个大侄子在暗恋她啊!她心理年龄作他们姑妈姨母甚的都绰绰有余了。
她将自己平日有接触的男学生在心内捋了一遍:接触最多的当属徐绍,他倒是温文尔雅的,平素对自己也颇多照顾,认识时间也最长……但他那般家世教养应该不会做这莽撞的事,就算要表白,也该是当面问过“小友,我可以向你表白吗?”才会行事的。况且她平日也未看出来他对她有甚男女之情。
其次是乖乖好学生杨世贤,平日二人讨教功课是最多的,有时为了争辩个问题也会专门坐到一处去;为着他写得一手好字的关系,她在书法上有甚不懂的也如迷妹般地向他请教过;在珍馐堂里也曾坐一起用过膳……但他那么内向害羞的学生,应该也做不出这般大胆之事,若要暗恋那就是真正的暗搓搓地单恋了。况且,她亦未看出他对她有甚男女之情。
然后是胡英豪,那就是个腹黑的家伙。江春与他同窗三年了也未猜得出他那脑袋瓜里想些啥,平素总一副狐狸样子,不肯多说一句话,凡是劳动他尊口了的,那须得是有缘由的……这般男学生,更加不会做这种轻而易举被同窗识破的事了罢?他要暗恋那就是小说套路里的腹黑心机boy,支好个套,等她自己往里钻就行了……要追求哪个女学生还不是手到擒来,根本用不上写情书。
下来还有接触的就是徐纯了,唉,算了,那大愣子,与自己身旁的小愣子胡沁雪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冤家。两人之间已经慢慢有点那意思了,就是反射弧再长,长得绕过南半球,也不可能给自己写情书的,可直接排除了。
当然,她有接触的还剩下护花屎者冯毅,但他可是班花的忠实粉丝,不给自己塞恐吓信就算不错的了,情书?除非是来捉弄她的。
于是,待班上每一个男学生进门来,皆被她皱着眉,用炯炯目光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然而,排查了一遍之后,她还是不知“暗恋者”是谁。
待舍里学生渐渐来得多了,也不知是哪个大嘴巴将“小学霸被人倾慕”的消息散播出去,还将“粉色桃花底的花签”“一手形神兼备的章草”描绘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人人都得见了那张纸似的……江春感觉自己脸红成六月的水蜜|桃了——不是害羞,是气恼的,已经有口老血来到脖子眼了。
下午的诗画课就在她的抓心挠肝中度过了。
不过,她这边抓心挠肝不是滋味,身旁的小愣子胡沁雪也有些不是滋味了。
一面她也有些后悔自己莽撞了,给好友带来困扰。她本意只是好奇,并非有心让江春出这样的“名”,若她生了自己的气该怎办啊?历来只有她或真或假生气,由江春来哄的……若江春不快了,她又该怎办呢?嗯,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