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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心酸(2 / 2)

无论是哪种情况,江春都鼻子发酸。

以前常听有人说人老了就讨嫌,这般“不中用”的外婆,若是舅舅真讨了个媳妇来,自也是要被嫌弃的……不,如果她的舅母一直在世就好了,她不会有嫌弃外公外婆的新舅母,这屋子定会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妥妥当当,这些活何消他们老人家上手……舅舅也就不用上京找人,家里就不会被人偷,外公也不会病这一场……

可惜,没有如果。

刘氏就是不在了。

而那狼狈为奸的一对还不知在哪儿逍遥自在。

蝴蝶随意扇动一下翅膀,生活就在这不经意的一瞬间被改变,脱离了它本来幸福的轨道,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江春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恨过那两人,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让他们拿命来偿还高家的“灭顶之灾”。若没有他们,就没有刘氏的死亡,舅舅就不会一蹶不振,两个老人也不会衰老得如此之快,高家更不会败……

她将后槽牙咬得发酸,只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汴京去,将那狗男女揪来跪在老人面前……

“春儿,你婆婆家怎成了这副样子?你领我出去转转呗……”江芝望着屋内横七竖八的杂物,皱紧了眉。

江春忍住心内那口气,记着她唆使秋姐儿的事,对她感官越发不好了,心想:主动撵着来的是你,嫌弃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于是不冷不热道:“你去吧,我不去了。”

说过也不看她,转身将那散落一地的绳子捡起来,一根一根的对折好,又用力打了个活结,挂到靠墙的木桩上,倒是清爽了一些。

江芝自是觉出侄女这段时日的冷淡来,也有些不爽,故意将武哥儿斌哥儿两兄弟喊答应,兴致勃勃道:“来来,嬢嬢领你们去外头耍,买糖与你们吃!不给你姐姐吃!”

那两兄弟却是最听江春话的,况且高氏平日也未苛待过他们,哪会稀罕“买糖吃”,都摇了摇头不愿出去。

江芝气结,又去唤文哥儿:“文哥儿,那你领嬢嬢出去转转吧?嬢嬢对这不熟哩,你们学堂可就在村子里,你领我去瞧瞧!”

文哥儿却更是个不耐烦的,想到要不是这嬢嬢非要跟了来,他姐姐与阿嬷就能有车坐……都是她害得阿嬷将新衣裳走了一身灰,哪还有好脸色,皱着眉头似个大人样:“爱去你去,我可不爱去!”

江芝气得跺了跺脚,骂了句“小崽子”,甩着袖子出了门。

江春有些难过,又有些欣慰。难过的是这世间真正关心苏外婆老两口的人就这聊聊几个了,他们就是在自己家被这些杂物绊倒了又如何?旁人只会嫌弃他们老了不中用了,暗骂一句“活该”。

欣慰的却是,高氏虽是个软和人,却将他们几姊妹教养得一副聪明样,不卑不亢,既有柔弱心肠,又对那不合理之事说得出拒绝来。

“大姐姐,你在做甚?斌哥儿帮你罢。”那小大人样将江春逗得一笑,指着那些筛子道:“我们帮婆婆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吧。”

“这样婆婆才不会跌倒。”这是武哥儿接的话。

江春愈发欣慰了,真是两个好孩子!

文哥儿见他们三姊妹站一处了,自是不甘落后,也加入了这“田螺姑娘”的队伍。于是,等苏外婆将饭菜做好了端上桌,见自己屋里被四个外孙拾掇得整整齐齐,倒是笑出了泪,惹得高氏又宽慰了一顿。

江春见饭菜整治得差不离了,使着文哥儿去将外公喊起来,嘱了他多穿两件衣裳。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等真正见着了人,江春还是红了眼。

跟在文哥儿后头的老者看着得有六十多,头发已经白完了,以前的高大身影不见踪影,浓缩为后背上那又瘦又单薄的一个驼背。估计真是病得久了,眼窝深陷,目珠也不太灵动,白睛无神,似是蒙上了一层翳障……高洪舅舅也是这般。

就这副样子,还怎做活?

舅舅也不知何时才能家来。

“岳母,平哥儿与力哥儿人哩?我去喊他们吃饭了。”

苏外婆却摇摇头,道:“姑爷不消管他们兄弟俩,平哥儿昨日出去找他同窗耍还未家来哩,这几日怕都是不会回的。力哥儿去隔壁村学武了,那小子,只以为他脑子一头热哩,哪晓得这都学了两个月了,日日早出晚归的也不厌……咱们自吃就是了,不消管他兄弟二人。”

桌上虽全是江春爱吃的火腿肉、小葱豆腐,但她只觉着入口全是苦的,苦得她鼻子眼眶发酸,就连后槽牙亦是酸楚的。

这又酸又苦的一顿饭食,是她自穿越来吃得最难过的一顿了——这贼老天到底长没长眼?外公外婆何其无辜,为何要让他们受这罪?

用过饭食,几人坐着说些闲话。

江春却是“强行”拉过外公的手来,搭了三指上去,见手脚冰凉,茶饭不思,早就没了恶寒发热等表证,再瞧脉象深沉而微弱,人也气息虚弱、气力不续的样子,说话急了还会微喘……这是明显的伤寒入里之证。

问外婆要来了药方子瞧过,皆是些麻黄桂枝类的解表驱邪药,于他是有害无益的。

定是那大夫见家中无得力人支应着,于处方上也就敷衍了事罢了……这样子怎吃得好?怪不得反反复复呢。

江春去力哥儿房里找来了纸笔,写了个扶正补虚、培元固本的药方子来,令外婆今后就照着这方子抓来吃。

苏氏却望着她那架势笑得欣慰:“我乖狗就是聪明,跟着县里老大夫学了身好本事哩!”竟然从未质疑过她的“本事”,可能在她老人家心目中,江春不管做甚都是对的、好的、聪明的。

待聊闲聊得差不多了,苏外婆进了房间,用衣裳下摆兜出一大堆制钱来,就连张红纸也无……高家这个年,该有多寂寞!

江春愈发心酸。

老人家不好意思道:“今年你舅舅也不在家,你公公也病着,我走不到县里去,红包纸也没买,这是婆婆与你们四姊妹的压岁钱……婆婆眼睛不中用了,你们自个儿来数吧,谁数得多就归谁,数多少得多少哩!”

说着招手唤过武哥儿两个最小的,指着那一兜沉甸甸的铜板儿要他们拿。

两个小的虽知道这是可以买糖糕的好东西,但也未直接伸手去拿,只拿眼睛望着高氏与江春。见大姐姐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两兄弟才意思性的各抓了一把。

外婆却不满意,故意抱怨道:“我的乖孙拿得太少哩,定是不喜欢婆婆啦,婆婆难过哩……”

果然,那兄弟俩对视一眼,先将手里那把装进衣裳兜里,又抓了一小把起来,这才将外婆逗得一笑。

又唤过江春与文哥儿道:“这剩下的就是你们俩的啦,拿回去自己分罢。”说着就要一股脑的倒进江春衣裳兜里。

江春忍住心酸,将她牵到椅子上坐下,一枚一枚的将九十二枚铜钱捡了装进自己和文哥儿兜里,把那衣裳兜塞得胀鼓鼓的,走起路来只把人往下坠。

江春只恨自己,为何不早几日来瞧瞧外公外婆,为何当时不与舅舅问清楚,他到底要去汴京的何处,为何不劝着他些……他倒一头扎去了那千里之外,留下家中垂垂老矣的父母,高平是个只顾自己的,亲祖父都病得起不了床了,他还有心思串亲访友;高力又是个愣头青……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这日子可怎过。

江春抬头望天,可惜老天爷并未给她任何启示,那火辣辣的日头,只将她刺得淌出泪水来,心酸的泪水。

一路上,有江芝在场,江春也未说甚。

待到了家,她将爹娘喊进屋子,悄悄与他们商量起来。

那迫不及待的想法将她憋了一路。

“阿爹阿嬷,我公公婆婆的境况你们也见着了,不如将他们接来咱们家吧,舅舅也不知何时才能家来,放他们老两口守家里,委实令人放心不下。”

后世留守老人孤死家中的新闻也不少了。老人的身体本就过一日少一日的,这般交通与通讯皆不方便的时代,若真出了甚事,一个得用的人皆无,待有人带话到王家箐来,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老人,最残忍的离开方式,估计就是孤死家中了吧。

他们守着自己劳苦一辈子创造的家业,跟前无儿无女,有个大病小痛亦无人得知,到底是病死?痛死?饿死?冷死?渴死?冷冰冰的尸体不会说话,无人知晓。

高氏那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下,一把将江春给抱住了,头埋进姑娘发丝里,小小声声哭了一场。

江老大见岳父母那样子也不是滋味,以前自己遥不可及的高家,居然已败落成了这副田地,他也难受,再见媳妇哭成那样,他更加难受。只是……

“只是……家中还得你老伯奶奶做主,这事咱们也做不了主。”

江春也懂这道理,只暂时将这想法按住了,寻思着晚食后定要与大家长说上一说的。

只还未到晚食时辰呢,自家门口响起了好长一串炮仗声,恨不得将江家瓦片给震飞起来——这般响亮、持久的炮仗可不是江家舍得买的。

果然,待炮仗声歇了后,江家老小就见着门口站了位红光满面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