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气死(1 / 2)
见张医官收拾了箱子,准备告辞而去,窦老夫人却突然开了口:“老身自来一心向善,对诸仙神佛敬畏有加的,定不是天爷平白无故降祸事于我……既这吃喝的无事,那定然是用的物件有问题了,还请张医官留步,为老身讨回这公道。”
说罢,见众人全神贯注望着这边,老人家才用力将干枯如柴的双手按在椅子上,努力挣扎着站起来,道:“老身今日将众位请来,却令大家吃不好耍不好的,倒是罪过了……只人老了,无法事事亲力亲为,大多事务却是交与身边人打理的,就连那自己用惯的一方帕子,亦是由身边婆子阿阳亲自负责换洗收拾的。”
一口气说了这多话,她顿了顿道:“今日这戏班子才开场没多久呢,老身这不中用的,笨手笨脚打翻了茶盏,却是她用帕子帮我擦拭的。却不防拿错了拭面的,当时只觉着那帕子凑近口鼻就有些发呛呢……”
江春眼神微闪,心内一动。
“那帕子一凑近口鼻,老身就觉着嗓子眼儿干呛不住呢,连着饮了两口茶水,那喉间却是如蚁虫爬行般痒起来……”
“老身还未来得及说话呢,喉间痒得忍耐不住,就咳起来,一咳,那喉间奇痒越是难受了……后来突然之间一口气上不来,只觉着脑内空空……余下的老身就不知了。”老夫人好容易说完这多话,又得缓两口气才觉胸间畅快些。
“各位请帮着老身评判一番,这是何故?”
果然,有一宝蓝衣裳的老妇人就首先接口道:“定是那方帕子不对劲咯,只不知那帕子在何处?”
阿阳向前两步,从怀里掏出一方绛紫色的帕子来,正是她先前紧紧藏进怀中那方。大抵老人都一样罢,胡家老夫人不喜纯白之物,窦家老夫人也是尽量避开了那素白之物,帕子不用纯白不吉的,鹅黄柳绿又太俏,倒是这庄重的绛紫用得多些。
江春盯着那帕子瞧,除了右下角绣了朵菊花,别无它物,看不出甚来的。
“还请张医官勘验一番,这帕子可是有甚蹊跷之处?”
那年轻人又重新放下箱子,他先拿出个棕褐色瓶子,类似于玻璃瓶,揭开盖子极快的用鼻嗅了一下,江春猜是醒鼻用的,也不知可是后世常用的咖啡豆。
果然,醒过鼻子后,他才接过帕子仔细闻了片刻,思索片刻方摇摇头……江春早就闻过了,也闻不出什么味儿来。
他又将帕子小心提起,仔细瞧过,见上头也没什么,摇摇头,刚要将帕子还给阿阳,忽然想起什么来,提了帕子对着太阳光线。四月的中午,阳光正是充足,将那薄薄一方棉质帕子照得经络分明。上头可见正中央有一块儿颜色稍微深了些,右上角也有小片深色之处……只像染了些污迹似的,几不可见,不对着太阳光线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但江春明白,那不可能是污迹。那样深色的污迹要么是未干透,要么是染了深色东西。阿阳已揣怀中半日了,不可能是未干。
但深色东西的话,不可能是茶水、饭食汤汁之类的。因为她在饭时观察到,阿阳替老夫人擦拭嘴角用的是右侧袖子里的一方湖蓝色帕子,后来为她擦脸的才是左袖里这方绛紫色的……而她当时面上却是甚灰尘汗水皆无的,哪里就能弄脏了?
定是有甚浸|润过的。
果然,张医官虽然年纪不大,从医经历可能不够丰富,但在这等毒理药理鉴验上却是有一手的。
他先拿来个寻常瓷碗,用温水将那帕子浸泡在碗中,众人睁大了眼望着他动作,大气不敢喘,生怕错过了什么。
江春见他这架势就懂了——他是要将帕子上的物质水溶稀释出来。看来古人对毒物的鉴验不仅仅只局限于银针试毒……趁着浸泡时间,他又对老夫人道:“老夫人能否借一只猫儿来?”
众人皆纷纷猜测他要用猫儿做甚,江春|心内又明白了两分。
果然,不消一刻钟的功夫,有下人捉了只略显高大的狮子猫来,体大毛长,骨骼发达,江春第一反应就是《金|瓶|梅》中潘金莲养那只吓死官哥儿的大猫,只是望着毛多|肉少,毛上沾染了些杂草,定是只野猫……倒是愈发像悍猫了,有那胆小的小娘子已经吓得缩到人后去了。
待碗里帕子浸泡得差不多了,张医官用筷子夹出帕子,只见那半碗清水已经变了色,呈一种淡淡的红色,间于桃红与绛紫之间,不仔细看只当时帕子掉色。
秦夫人嗤笑一声:“还道是甚哩!这帕子掉色再正常不过,张医官你故弄玄虚半日就是要告诉众人,我堂堂国公府老夫人的帕子亦会掉色?”有人已经听得笑出声来。
“秦夫人且耐心片刻。”那小张医官面上虽还态度温和,心里却已翻上了白眼,这位小秦委实聒噪,果然坊间传闻有理,这位安国公对女人的欣赏能力……啧啧,与他办差本事倒是相称,都有些上不了台面哩!
众人自不再出声,只望着他将那半碗水放在猫儿面前。那猫是院里野生活物,窦老夫人容易咳喘,窦府大小厨房门窗皆是锁得严严实实,将它馋得平日间见了地下泥塘有湾泥水都要伸舌头舔舔的。见了那半碗水,自也下意识的就舔|起来,慢慢的就去了一半……它才歇了动作。
下人提来个竹篾编的笼子,将它罩笼子内,大家伙围了笼子看起来。
起先它见了这多人围着,还“呼呼”的龇牙咧嘴,竖了毛,看着颇为凶悍,才几分钟,那“呼呼”声就变成了“喵喵”,众人还当它温顺了。
江春却知野猫哪能那般容易驯服的?不过是“猫之将死其言也善”罢了!
果然,又过了几分钟,那猫儿就“喵——”一声叫得极为凄惨,仿似有爪子揪住了它心脏似的,叫得众人心头惴惴不安……然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不见七窍流血,不见口吐白沫,亦不见四肢抽|搐,那猫儿就软软的没了动静。
片刻直到再无动静后,张医官上去揭开笼子,用脚尖动了动猫儿,已是无声无息了。
众人“呼”“啊”的惊呼开,有几个小娘子已怯怯的将头埋在母亲怀中,胡沁雪也看得不忍,转过头去望了别处。
江春倒不至于不忍,毕竟今日若死的不是它,那日后某一日死的就是窦元芳的祖母了……这人委实歹毒!这是要害命!
老夫人用手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眯了眼睛,将那快要溢出来的哀伤藏起看向窦宪:“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窦宪虽然被爱妾怂恿着耍了头威风,但实质却是个怂货,此刻见了真正的赤|裸裸的死亡,内心也是吓得砰砰直跳:原来爱妾说得没错,真有贱妇要害母亲的命。
他突然望着前方母亲处,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众人皆以为他要过去安慰他母亲,哪知——“啪”一声,他却伸手给了原配大秦夫人一巴掌!
“贱妇!为何要谋害母亲?枉我娶了你作正妻,你个上不得台面的却只争宠不容人,蛇蝎心肠害我窦家子孙,现在居然胆敢害到我母亲头上,今日我非休了你不可!”
那位清心寡欲的国公夫人,只捻了串珠子极速的滚动着,仿佛被打被羞辱的那人不是她。
不过在江春看来,不论以前的大秦夫人做过什么,她都不该当着人面被打!这时候真正被羞辱到的人真不是她,是她身旁气得胸口大力起伏的老夫人,她养的好儿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当众赏老婆耳光……窦立芳倒是得了他真传!
“好!好!好!我养的好儿子!不说你媳妇儿给你养了儿子,这二十几年来未犯下何错,你何德何能平白无故打了她?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大老爷,我倒是第一回见!”说着愈发咳得厉害了。她虽也晓得大秦是甚人,但她不是好的,她儿子却是好的,她被当众羞辱,这与羞辱元芳何异?糊涂!
“母亲,你被这贱妇蒙蔽了!她最是表面清心寡欲内里藏奸的!”窦宪仍在执迷不悟。
“闭嘴!你何德何能骂人贱妇?你是比她多生了只手还是多条腿了?今日……今日……噗”说着就觉喉间那股腥甜忍不住,一下从口喷出。
“啊!”众人又惊呼起来,身边伺候的忙着扶住她,嘴里“老夫人快坐下”“老夫人消消气儿”的劝开,但依然消散不了老人家心头那口恶气。
“母亲!”窦宪也被吓到了,颤抖着声音扑到老夫人膝下,抱着她膝盖就啜泣起来。
“母亲,母亲!”哭得像个五六十岁的蠢孩子。
老夫人望着他这副蠢样,只觉着自己将他从张家带出来也是枉费心思,还不如当年就让他在张家自生自灭,想她邓菊娘用尽心思手段夺回来的儿子,就是一个废物……那种对自己几十年人生的怀疑与否定煎灼着她,似有一把烈火灼烧着心肺,烧得她一口腥甜又涌上喉头。
但她不能出丑,她一定要坚持住。
“唉,那你说你可有错?”老夫人最后给他一次机会。
“儿子,儿子不知母亲何意,只这贱妇今日所为,母亲你包庇得了她一时,却包庇不了她一世,儿子……真后悔当年娶了她进门,还生下那逆子!”
“噗!”听到自己最心爱的孙子被他当着众人污蔑,老夫人只觉心口绞痛,那口热血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元芳被辱成了压倒这个老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次再也没有人能来得及扶住她了,她就由坐着的凳子向前倾倒下去,倒在了窦宪身上,再也无声无息,就与那只悍猫一般。
阿阳与江春最先反应过来,过去扶起了老人,但她四肢松软,自然垂下,已经立不住了。众人望着这副面若金纸,双目紧闭的样子,尤其嘴角鲜红的血丝尤其扎眼,扎得众人心内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今日这窦家怕是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