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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2 / 2)

许君赫低头看了?她片刻,而后忽然在她面前蹲下?来,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一只脚踝。

纪云蘅的身体往后掀了?一下?,哎呀一声?想要阻止,但这点力道在许君赫的眼中微乎其微,一下?就被他?拔掉了?鞋子。

其实一摸就能感觉到,纪云蘅的鞋袜已经完全湿透了?,连带着脚也没有一丁点温度,柔软但是冰冷,距离冻硬就差那么一点了?。

许君赫抬眸,瞥了?她一眼,“你要是不想要这双脚,我?让太医给你截掉,保证你感觉不到一点疼痛,睡一觉起来脚就没了?。”

纪云蘅又被吓到,下?意识想要把脚缩回去,许君赫却拽着她的脚踝不撒手。

他?没说什么斥责的话,只是用有些凶的眼神盯着她,企图让她明白自己的错误。

纪云蘅有点心虚,但还是试着为自己争辩:“不会冻坏的,最?多小脚趾上有一点痒痒的。”

“那就是冻坏了?。”许君赫抬手,往后腰上一摸,还真摸出一把小刀来,对着她的脚比划比划,“你放心,我?下?刀也很快,不比那些太医差。”

纪云蘅大惊失色,脸蛋都白了?两分,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许君赫吓了?她一会儿,这才停下?闹腾,将边上的小火炉给搬了?过来,拽脱了?她另一只脚的鞋袜,让她在火炉边上烤火。

他?在边上坐下?,目光落在纪云蘅的脸上,视线在她的眉眼处描摹。

她的神色很平缓,分明昨日?才送别了?柳今言,许君赫本以为今日?会看到一个哭得眼睛红肿,满是悲伤的纪云蘅。

却不想眼前的纪云蘅情绪相当镇定?,仿佛拥有了?忘却悲伤的能力一样。

许君赫终于?察觉出了?端倪,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纪云蘅,你说的那些还不想忘记的事,是什么事?”

纪云蘅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是先前在花船节上被纪昱抓到后抽了?一顿鞭子,其后许君赫来看她时,两人坐在一处说话。

纪云蘅说自己挨打的时候抱住了?脑袋,不想让人打她的脑袋,怕自己变得更笨,从而导致记性不好,忘记一些事情。

事情过去得有些久了?,纪云蘅没想到许君赫竟然还记得,将旧事重提。

其实那时说这话的时候,许君赫也问是什么事,只不过当时他?是以一个不太在意答案的态度随口问出的话。而现在许君赫坐在她身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墨黑的眼眸映出跳动?的烛光,全是认真的神色。

纪云蘅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

许君赫又说:“我?今日?本打算下?了?山就去找你,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与我?设想的完全不同,我?原本以为今日?会见到一个很憔悴的你。”

“因为今言的死?”纪云蘅反问。

这是当然的,纪云蘅看起来那么脆弱柔软,好像随便一个坎坷就会破碎。

纪云蘅用手指抠着地上的席子,用一个看起来十分幼稚的动?作,慢慢说道:“我?九岁那年?,也是在今日?,我?娘死了?。”

“她得了?很重的病,没人给她医治,在人人欢庆的年?夜里,她死在我?们屋中唯一的一张小床上,无人问津。”

纪云蘅说这话的时候竟是尤其平静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眸。

她说:“我?拍门?喊了?很久没人搭理,最?后在床上抱着我?娘睡了?一夜。”

话音落下?,泪珠也跟着落了?下?来,砸在她的膝盖上,从衣衫滚下?去。

那大概是纪云蘅铭记一生?的夜晚。

她记得那晚的爆竹声?没有停过,大雪像是要将世间彻底淹没一样,屋里很多地方都在漏风,她娘将厚厚的,不合身的棉衣裹在了?她的身上。

记忆中,她娘依旧是美丽的,哪怕她久病缠身,身体消瘦得没几两肉,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她躺在床上,呼吸的声?音很大,纪云蘅趴在床头边听?得一清二楚。

腊月三十那日?,裴韵明一整个白天都是昏迷的状态,睡睡醒醒,吃不进?去一口饭。

纪云蘅就笨拙地给她喂水,淌得满脸下?巴脖子都是水,她又边道歉边去擦。

后来到了?夜晚,裴韵明竟然破天荒地有了?些许精神,睁眼醒来,拉着纪云蘅说话。

那时候的纪云蘅以为母亲的病要好了?,恰如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过了?年?夜,辞旧迎新,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后来纪云蘅才明白,有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是说人在死之前会突然变得精神起来,恢复成正常的样子,表面上看去像是好转,实则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裴韵明拉着纪云蘅的手,说起了?从前和以后,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纪云蘅就静静地听?着。

直到后来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越来越小。她躺下?去,眼睛还一直紧紧盯着纪云蘅不放,低声?说:“再等等,再等等,我?们佑佑马上就要十岁了?。”

她也不知是在乞求谁,总之最?后也没能撑过接年?鞭,死在了?纪云蘅九岁的时候。

没了?呼吸之后,人的身体很快就会变冷,变僵硬,不论如何暖都没有用。

纪云蘅冒着雪撞门?哭喊,声?音被吹散在风里,一层层埋在雪下?面,直到她精疲力竭,哭着回了?屋中,爬上榻侧躺在裴韵明的身边,将她已经僵硬的手放到自己的身上,然后抱住她的腰身,把脑袋往她怀里埋。

裴韵明的身体已经没有从前那样温暖了?,冰冷得彻骨。小小的纪云蘅把身子蜷缩起来,就这么抱着已经没了?呼吸的裴韵明哭了?一夜。

在所有人迎接新年?的夜晚,纪云蘅永远失去了?娘亲。

她经历过此生?最?悲伤,最?坎坷,最?难熬的一个夜晚,于?是后来的种种苦难,对她来说都可以忍受。

纪云蘅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就像旁人说的,她的脑子大概是有些问题的,有时候记性不好,总是遗忘一些东西。

她抬眸看着许君赫,“她在出事前,曾不止一次地带我?来过这里,找正善大师,后来那位大师也曾出现在纪宅中,我?看到了?,也记得,这就是我?还不想忘记的事。”

“我?没死在风雪夜中,没死在大大小小的病里,我?只有一件事要做。”纪云蘅从母亲去世之后,便只有一件想做的事,坚持了?许多年?,如今也依旧,“还我?娘清白。”

“我?知道真相在这里,哪怕正善大师不见我?,每年?的今日?我?都要来。”

即便迎着狂风暴雪,即便山路危险艰辛,再难走的路,纪云蘅都没有退缩,坚持了?八年?。

许君赫看着她的眼睛。她的泪珠落下?之后,眼眸像是被洗过一样澄澈无比,好像终于?在这一刻,他?剖开了?纪云蘅身上的那些懵懂,愚笨,软弱,在层层叠叠之下?看见了?她附着在骨头上和灵魂中的坚韧。

泠州的冬天如此寒冷,在暴雪之下?生?长出的花骨朵,绝不会开出娇嫩的花瓣。

她像一颗遗失在荒野的种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扎根地下?之后便拼命汲取周围的土壤,发芽,生?长。

恶劣的环境里浇灌出的,必将是旺盛的,顽强的生?命。

是纪云蘅这样的生?命。

许君赫好似恍然想明白了?什么,原来从一开始,纪云蘅的名字就说明了?一切。

飞云冉冉蘅皋暮。

云彩指的是天,蘅皋暮指的是沼泽中长着香草的高地。裴韵明为她取了?这个名字,便是希望纪云蘅能脱离沼泽淤泥,扶摇直上。

许君赫心头一片滚烫,浇了?满腔的热意,本能地朝纪云蘅靠近了?些许,低声?唤道:“佑佑。”

纪云蘅认真地看着他?。

“是我?错了?。”许君赫说。

什么从未想过要纪云蘅做太孙妃,什么对她没有那种心思?,那都是鬼扯。

许君赫现在只想靠近她。

纪云蘅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起来似有些诧异,好像没想到许君赫竟然会有认错的一日?,而且她不知道原因。

许君赫将她茫然的表情收进?眼底,有着说不出的可爱。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姑娘,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仿佛都贴着他?心尖一样,牵动?他?所有的思?绪。

情愫便油然而生?,放肆在心中疯涨,促使着许君赫产生?强烈的欲望,想要与她亲昵。

他?欺身过去,低下?头,想亲一亲纪云蘅的唇。

却不想快要落下?时,纪云蘅惊诧地睁大眼睛,将头往后一躲,不解地问:“良学,你这是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