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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098(1 / 2)

不成,不成。

不能给西蟒人开城门。

郦酥衣嘴唇被死死捂住,发不出来声,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人僵硬的身形,面上流下两行泪来。

沈顷,不要。

不要开门……

时隔多日,兰子初仍能记得那个沉寂的下午。

义邙的地牢与北疆一般阴暗潮湿,少女有气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墙壁冰凉,她的神色亦是冰冷。

她如一株被北风摧残过的花,单薄的衣衫下,依稀有伤口淋淋。可那一双眼眸却是明亮而倔强,她眼底似乎扎有一根刺,眸光扫过,尖刺化作刀锋,狠狠地捅落他所剩无几的自尊。

刚来到北疆,他也试着去建功立业,去在沙场上洒热血,换得父亲、小妹来日的安宁。

可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他的野心。

或者说,沈兰蘅向来都没有什么野心,他所向往的,是一家平安团圆。

也就是在北疆,兰子初遇到了沈顷。

初见对方时,他疑惑地愣了愣。沈兰蘅不知对方为何也出现在北疆,他明明是那样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他纨绔不羁、放浪形骸。

私心里,他是有些瞧不起郦酥衣的。

无论是学识,或是才情,他一直都比不上自己。

在青衣巷里,自己也是被人经常夸赞的那个。

暗室微灯,昏黄的光影摇曳,落于男人发白的嘴唇上。自从四年前那一个元宵夜,他就来来回回做着同一场噩梦。在北疆遇见沈顷后,他的噩梦愈发频繁。

安翎倚在墙边,下巴微仰着,气色并不大好。

听了沈兰蘅的话,她冷嗤了声。

“你以为你是在为小郦酥衣好,是在为兰家好。”

“你以为你今日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我若是兰家人,我只会觉得惭愧,会觉得不齿,只会觉得羞愤欲死!”

越往下说,安翎的目光越灼热。

沈兰蘅感觉周遭有一把火,正灼烧着他每一寸肌肤,将他炙烤得坐卧不安、大汗淋漓。

他有些失魂落魄,朝后退了半步。

身形不稳,一张脸更是变得煞白如纸。

安翎冷笑着,继续质问他:“即便退一万步讲,你救出了父亲和妹妹,然后呢?你是打算‘金盆洗手’,还是打算带他们在义邙继续虚伪地生活下去?”

“我不知道兰老先生的脾气,但我知道,若是小郦酥衣知道为义邙人卖命,就只是为了把她从驻谷关救出来。她非但不会跟着你走,还会恨你。”

周遭是湿漉漉的血腥气息,安翎衣袖破败,如垂絮般毫无生气,她的眼神却是神采奕奕。相较之下,沈兰蘅的唇色反倒有些发紫。

那一个“恨”字,在他脑海中轰燃炸开。

会……恨吗?

会觉得他恶心、肮脏、不知廉耻……吗?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他找到了义邙王,虽然有侄子这个身份,义邙人根本瞧不上他骨子里那中原人的血。他们嫌弃他的温吞,厌恶他的谦卑,耻笑他的隐忍。

思绪恍惚,耳边落下清明一声。

“兰公子,你可曾听闻这样一句话?”

叶朝媚看着他,道,“白袍点墨,终不可湔。这一身素白,只要染上了一丁点儿的黑墨,就再也洗不掉了。”

沈兰蘅抿了抿唇线。目光顿了顿。

“到头来,感动的只是你一个人罢了。”

秋风萧瑟,空气中掺杂着潮湿的寒意,浸入身前之人的眉眼。兰子初缓过神,抬眸与之对视。郦酥衣的目光愈发带有攻击性,像是一只护食的野犬,要将这侵入的不速之客连骨带肉全部啮碎。

沈兰蘅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以友好的口吻道:“我听闻,你在查青岚书院的案子。”

郦酥衣挑了挑眉,“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可以帮你。”

见对方神色并未撼动,沈兰蘅陈恳道,“若你想查清当年青岚书院一案,我可以与你一起。”

“代价?”

郦酥衣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不带有任何感情,引得兰子初微微一怔,须臾道:

“我不要什么代价,我只想救出我的……父亲。”

后两个字他说得很小声。

郦酥衣目光冷凝,审视他片刻,半晌,扯唇笑了笑。

“兰子初,不若我们来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杀了拓拔颉,”郦酥衣道,“本将扶你上位。”

沈兰蘅一愣,仰起头,却见沈顷一脸正色,丝毫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上位?”

他反应过来。

冷风拂于素衣之人面上,沈兰蘅眉目缓淡,眼底没有分毫欲望,平静道:

“我不想上位,不想做高管、享厚禄,”功名利禄,都麻痹不了他,“至于你所说的代价,或者说是筹码,我也从未想过。郦酥衣,我现在来找你,是因为只有你有能力去做我想做的事。我之前做过许多错事,走过很多歧路,我不想再一条路走到黑了。”

说到后半句话时,他微微垂下脸去。男人眼帘亦是垂下,有风细幽幽地穿过,他微黯的眸底藏匿着许多心事。

郦酥衣凝视着他,比他还要平静:“然后呢?”

“然后?”

沈兰蘅不解。

“我替兰家翻案,然后呢?”

“兰子初,”郦酥衣目光放远了些,“魏都你回不来了。”

青衣巷,你回不去了。

沈兰蘅踉跄了一下。

他本就病弱,如今被这冷风灌得,更是面色翻白。见他似乎要往后跌倒去,郦酥衣终于伸出手扶了他一把。那只伸过来的手结实而有力,带着许多令人信任与安心之感。沈兰蘅借着对方的力量站稳身子,轻声道了句:“多谢。”

遽然又一道冷风,他咳嗽了阵,而后道:

“当年查抄兰家的,是郢王的人。”

郦酥衣徐徐然收回了手。

“郭琮懿是郢王的人,你若想知道更多的内情,可以先从他入手。”

沈兰蘅顿了顿,见沈顷没说话,又补充道:“当年触怒郢王的是那篇《讨郢王书》,檄文的主笔是一名叫萧炯呈的学生。当年青岚书院出事后,他便逃离了江南,也并未继续考取功名,如今下落不明。”

郦酥衣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烦躁。

他能不能说点儿有用的?

沈兰蘅似乎也察觉出对方的情绪,他认真想了想,补充道:

“对了,对于萧炯呈,我有些印象。当时他个子不算太高,相貌也平平无奇。他的左边鼻翼处有一道很浅的胎记,平日喜欢用脂粉涂盖着,因为这件事,书院里许多学生耻笑过他。”

沈兰蘅这么一说,沈顷好像想起来了。

当年学堂里,似乎有这么一个人。

……

待她醒来,便已在郎中萧氏家中。

郦酥衣在一侧守着她,见她睁开眼,赶忙迎上前。

“姐姐醒来了。”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煞是好听。

郦酥衣醒来,郦酥衣心中亦是高兴。她语气轻柔,同榻上女郎道:

“姐姐,阿爹适才上街,去给姐姐买肉了。这是阿爹嘱咐郦酥衣,待姐姐醒来时要给姐姐喂的药。漂亮姐姐,你的身子可还疼吗?可有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正说着,她用软乎乎的小手探向郦酥衣额头。

一碗药汤下肚,周遭热乎些许,郦酥衣也觉得身子好受了些。

放下药碗,她第一句便是问沈顷眼下在何处。

一提起沈顷,郦酥衣又来劲了。

她扬起一张素白清丽的小脸儿,骄傲道:

“沈将军打了胜仗,打得那群西蟒人那叫一个落花流水、落荒而逃。现眼下,沈将军正在外整军列队、清点军马呢。”

说到这里,小姑娘又补充:

“沈将军临走时,特意叮嘱过,让郦酥衣同您说,那名姓宋的姐姐已被苏将军救出来了。”

识音被苏墨寅带回西疆了。

闻言,郦酥衣长舒一口气,心中又落了一块大石。

吱呀一道推门声,长襄夫人端着母鸡汤走进来。

春日雨后,连阳光都透着湿润。此时正是晌午,暖阳中带着几分迷蒙的雾气,落在少女瓷白虚弱的面颊上。

郦酥衣头发披散着,撑起身,同长襄夫人道了句谢。

对方端着热气腾腾的母鸡汤,听了这声,赶忙道:“不敢不敢。小人怎敢承夫人的谢。此次通阳之困,还多亏了夫人与沈将军呢!”

困守那日,长襄夫人怀抱着郦酥衣,与妻子坐于家中。听着自成楼外传来的风声,吓得心惊胆战、坐立难安。

特别是,听闻那群可恶可恨的西蟒人,以沈夫人为要挟,逼迫沈将军大开城门时。

长襄夫人气得眼眶发红。

床榻之上,少女乌发披肩,因是受了寒,双唇有些失了血色。适才沈夫人晕厥时,他上前替对方把了脉象,又开了几道方子,帮着夫人调理休养。

正思量着,忽然见榻上女子放下方喝了两口的母鸡汤。

她匆匆穿了鞋,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朝房门外奔去。

长襄夫人微惊:“哎,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他这一声还未说完,话语忽然一顿。

下一瞬,只见沈将军一身雪白衣衫,腰系宝剑,阔步行至院中。

长襄夫人忍不住在心底里发笑。

夫人与将军果真恩爱,旁人还没见着影儿呢,她这就已经扑上去了。

沈顷也看见了跑出房门的郦酥衣。

她像是方转醒,披散着头发,面色亦有些发白。见状,男人兀地皱眉。

“怎么穿这么少。”

他弯下身,语气有些急,却并无埋怨。

“你方受了寒,还敢穿这般少。连见氅子都不披,就这样跑出来了。衣衣,你是要急死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衣衫,披在她身上。

即便怀有身孕,少女身姿依旧纤瘦,与身前男人相比,她的身子更是瘦弱得不成样子。对方乍一弯身,便将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拢住。郦酥衣还未来得及唤,沈顷已伸出双臂,将她自地上打横抱起。

抱着她往房内走,男人依旧步履轻松。

长襄夫人也是极识眼色的,见二人如胶似漆,他赶忙放下手中之物,将郦酥衣的眼睛一捂,带着小姑娘匆匆离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屋内只剩下她与沈顷二人。

沈顷的力道极大,极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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