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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京中乱局(1 / 2)

幽光冷璧,杂草血气。诏狱不见日月,入冬更加阴冷潮湿,韩绍真卧在当中调整呼吸,维持着自身神智清明,鞭刑过后虽有及时用药,刘六和吴五也每日都偷偷接济,但这伤势仍旧不见好转。

忽然间,楼梯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韩绍真下意识抬头瞥了两眼,又习惯性的垂下头去。

冷狱伤痛磋磨意志,不见日升月落更模糊了时辰观念,韩绍真多少也有些浑噩,直到脚步声笃笃停在他牢门前他方才勉强打起精神,集中了意识。

牢门前黑衣提灯,那熟悉气息轮廓,韩绍真只余光一眼便知晓来者是谁,却又怕自己是在梦里,忙翻过身爬起来确认。

“别动。”

这两字传入耳中,像请求又似警告。韩绍真应声停下,只见立身牢门外的人提起灯笼,格挡在两人之间的铁栏寒光撩动,更映衬眼前冷峻面容。

“况儿……!”

看清来者的瞬间,韩绍真难掩欣喜唤道:“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牢门应声落锁,对比韩绍真的欢天喜地,严况却是一反常态,仿佛被夺舍般漠然提灯走到韩绍真身边。

他俯身下来却道:“是,我还活着。”

“但韩相公您该上路了。”

语毕,两人目光交错刹那,韩绍真先是一愣,却立即笑了起来。

“好……好。”韩绍真沉吟两声,他没有疑问更无震惊,只是神色从容,抬手搭在严况手腕,严况也顺势半扶半抱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乱世图存,这是你教我的道理。”严况像是刻意解释般道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言论。韩绍真却仍旧是不意外也不在意,他只紧紧握住严况的手,又试探着抬手去抚摸人脸颊。

严况身子僵了僵,却并没躲开。

“况儿你……你真的好了……苍天有眼,你的苦终于熬到头了……”韩绍真很快得到严况确切的回应,他那悬着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又道——

“那就好,那就好……韩凝呢?”

严况像是没料到韩绍真会问起韩凝,一时不知如何回应,韩绍真打量了他神色后,没再追问答案,只自顾自道:“况儿,其实韩凝他……他不是我的儿子。”

“但他却是你的亲弟弟。”

突如其来的言论打乱严况思绪,他眼底的淡漠开始动摇,情绪也随之掀起波澜。

“他是你嫡母柳氏的儿子,是你的亲生父亲与他正妻的儿子,你同父异母的手足。”

韩绍真神色严肃不似玩笑。他捏了捏严况手背语气感叹道:“当年,我回来得太晚……韩家已然遭难,只剩焦土残垣。我去衙门认尸,得知了你母亲的死讯,而你也下落不明,但他们……却交给了我一个孩子。”

“我认得那孩子,那是几个月前大嫂柳氏刚生下的男孩。他命大,被柳氏藏在后院水井里用水桶吊着……竟没被发现杀死烧死,彼时天寒,他也没掉进那井水里冻死淹死……”韩绍真无奈笑笑长叹道:“可我当时想的却是,我的况儿下落不明,我的素商也被他们给生生淹死……却偏生要将他们的亲生的儿子……留给我?这要我怎么做?置之不理?视如己出?有血缘不假,可我凭什么帮仇人养孩子!”

看韩绍真言辞清晰不似在说胡话,严况心中波澜渐渐平复,却被这陈年往事再度拉进另个情绪漩涡当中。

他不语,只揽着韩绍真让他尽可能靠得舒服些,静静听他继续。

“况儿,你该清楚的,我恨你的父亲……”韩绍真感慨道:“明明是亲兄弟,却毫无亲情可言,更有刻骨恨意……我为何要替他养孩子?说起来,我最该盼着他断子绝孙,可当衙门的人把那个孩子交到我的臂弯里时……”

“况儿你不知道……他跟你小时候很像。可我当时却忽然想到,你的名字是‘况’,况为寒水,寒水凝冰……韩凝,或许是个不错的名字。”韩绍真话锋一转,眼底霎时泪意蕴满,泪滴不觉打湿眼角细纹。

“其实后来我也想通了……什么断子绝孙啊,那不是把我的况儿也给恨进去了么?可我这人啊,心眼儿小,留下了他,给了身份富贵,却始终还是无法将他视如己出。多番冷落……也是可怜了他。韩乐是他亲自选了自小陪在身边的小厮,与他情同手足,却也折在枫州了……好在那次有你,当时我就在想,毕竟是亲兄弟,这就是缘分吧……?”

韩绍真说罢又自嘲般笑了笑。严况强压的心绪难以扼制波动,他品出韩绍真话中酸涩苦楚,低声问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况儿。”韩绍真轻抚着他手背语重心长道:“你们兄弟二人一路生死相牵,今时今日便是你不知晓他的身世,也早已将他视为亲生手足,所以我才放心告知于你。你要知道,当年你深恨我,更恨你的父亲和嫡母,凝儿他少时又爱找你麻烦四处胡闹,是若你得知此事将身世透露于他,他而今怎得会有这般纯净的心思?”

“况儿……我从来没想把你们任何一个,当做棋子。”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韩绍真此间一字一句严况都听进心里,他捏紧指节,最终也只咬牙吐出三个字来。

“我知道。”

韩绍真像是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苦水与心事都倒尽了,长舒一口气面上隐隐露出笑意道:“况儿准备如何送我上路?”

“喝了这个。药效很快,不会痛苦。”严况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话音刚落,韩绍真便夺过瓷瓶,拔开瓶塞一饮而尽。

严况面色铁青望着他,韩绍真本一脸轻松,却在看见严况复杂神色时,忽然剧烈咳嗽瘫倒在他怀中。

“况儿,你要好好活下去……”韩绍真艰难道:“我多希望,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严况闻言捏紧拳头抿了抿唇。

片刻过后,他开口低声道——

“爹。”

这一声唤过,韩绍真眼中一亮,却抵挡不住强劲的药效,他想应也应不得,只觉阵阵眩晕……斗争一番后,终究还是沉沉阖眸。

严况缓缓抱紧了他,低头埋在人肩膀上咬牙忍住泪意。

而他身后脚步声声,三王爷的声音同时传了过来,语气隐隐带着些不忿与不解——

“你怎能唤他做爹?!”

这一声将严况唤回了神,他连忙将手里攥着的东西塞进韩绍真袖子里。

三王爷见严况不理会,又松懈了语气道:“他是有用之人,本也不是非死不可,你既不舍旧情,又做何执意要他的命?”

“等寻到程如一,王爷自会明白我的用意。”严况缓缓将已然断气的韩绍真放下,起身正要离去,三王爷看了一眼道:“本王会安排人厚葬他的。”

“不必。”严况道:“按照镇抚司的规矩,让镇抚使去处理就是。”

说罢,他转身离开,走上长阶的同时,正与守在入口的刘六打了个照面,两人眼神交汇一刹,又立刻默契错开,而同时身后三王爷再度开口道——

“严况,陛下既从未公布辞呈,你就还是镇抚司的指挥使。”

“从今日起,还当由你统领整个镇抚司才是。”

……

上京城门熙熙攘攘,眼下临近年节,出入城门的人自是不少,有的是赶着要回乡团聚,有的则是周边城县的生意人趁着旺季来兜售货物,一切看起来稀松平常,并无任何异样。

这是上京城,是程如一曾经挤破头也想踏进的繁华盛世,也是无数寒门学子身怀绝技之人欲想一展宏图的沃土。

他曾经花了十几载春秋寒暑踏进了这座城,也曾经落魄逃难般离开了这座城。

如今再度归来,恍如隔世,是重生一回感知已变,心中所怀信念亦有不同。彼时,他一无所有恩义断绝,眼下却多了亲人朋友,便是刀山火海,他仍要为情为义再闯一回。

若娘用驴车载着他与贵妃,也在入城的队伍当中。

驴车上的两名妙龄女子面罩青纱遮住容貌,此举反而更多了几分朦胧美感,引得过路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小若,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显眼了?”杜贵妃有些心虚,不住整理面纱怕被人认出来,若娘却满不在乎道:“没事儿,我都认不出你了,还有谁能认得出?”

“贵……杜姑娘说的也是啊,虽不一定被人认出,但总归是……”程如一把“别扭”二字咽回肚里,低头缩着肩膀。他虽然早就穿过不止一次的女子衣裳了,但还是没办法欣然接受乐在其中。

“你懂个屁。”若娘毫不留情回怼,手里吃着大饼,回身打量了程如一几眼忍不住调侃道:“不过你这样打扮起来的确有几分姿色嘛……”

程如一应了一声便低垂着头不再言语,实在是眼下两名女子,都是最让他深感愧疚与心虚的。

若娘是他的妹妹。但若娘那日说的对,自己这哥哥对她来说究竟有何意义?幼时便保她不住,眼睁睁看她被牙婆带走,叫她这一路受苦受难,自幼时起便过着非人的日子,遭受这世上对女子而言最残忍的欺凌……她死里逃生遍体鳞伤仍拼死求生,好在她遇到了月汝和严况,而自己这个与她有血亲之人,却是彻头彻尾的失职。

自己一心奋斗向上,常念着有了权利就能结束自己这一世的苦难,就能摆脱长久以来受人欺凌的命运,可惜天公不作美,他不容易得见曙光却重坠深渊。所以当何彦舟倒台后,他像快一只快要溺亡的仓鼠,只想着挣扎着爬上岸,他昧着良心去诋毁污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无辜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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