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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京中乱局(2 / 2)

偏生这女子还是他小妹的恩人,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想着作恶就中伤了恩人。

程如一思绪纷纷,此刻满腹愧疚不知如何倾诉,不免忽地念起严况来,若他在身边,纵然寡言少语,却总能一语点醒自己。同时,若娘装作送人的牙婆带着顺利过了城门,杜贵妃见状松了口气,也注意到了程如一闷闷不乐,便主动低声道:“程公子是怕见我义父吗?”

得知眼前人是若娘的哥哥,杜贵妃的态度也柔和不少,这却叫程如一有些受宠若惊。

杜贵妃见状只当他默认了,便压下声音凑到程如一耳边道:“不必担心。潇潇的死并不怪你,是袁善其那个老匹夫害了她,眼下才真是给她报仇的机会,义父最多骂你几句,必定不会与你纠缠往事。”

“是……”

程如一闷声回应。近来突如其来之事太多,若非杜贵妃提起,她还真的忘了杜潇潇——那个曾与自己有婚约的女子。不过他几乎快忘了她的模样,只记得杜海在府上设宴招待自己那日,屏风后有个娇俏曼妙的身影若隐若现,杜海哈哈大笑唤她快快出来相见,那玲珑秀丽的姑娘含羞带怯走出几步,偷偷瞟了自己一眼便转身跑了。

紧接着便是杜海提出要将女儿嫁于他,他接受了。将军之女,贵不可言。以杜潇潇的身世便是做皇后都使得,对于程如一而言,这样的婚姻他实在是找不出一个拒绝的理由。

若娘平时常替人送尸拉棺材,也是驾车的好手,杜府就在城南边上,在程如一思绪流转间竟就到了。

“就是这儿?”若娘望着近在眼前的杜府道,杜贵妃却拉住她衣袖:“小若别急,从前边那条巷子过去,再走一条街。”

若娘问都没问,立即按照杜贵妃说的进了巷子,程如一也清楚看见了杜府周围格格不入的“商贩”与总是来回闲逛的“百姓”。他手里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看四下无人方才道:“娘娘是早就知道附近有人,那我们要如何进去?”

杜贵妃捏了捏袖口道:“不出所料,将军府四下必定是被监视起来了。未免打草惊蛇,如今最好是让义父出来相见。”

……

京都落雪,繁华金街蒙上一层白纱。雪天路滑,街上商户自发在门前挂上明灯,官府禁军也在街道两侧增设了长明灯。街上的行人摊主都换上了长袍斗篷,那拿着风车来回奔跑嬉闹的孩童也都戴着围脖虎头帽,临近春节,有的孩子还提前穿上了新袄子,有些酒楼商户也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象,直到月悬中天街上仍算热闹,就连城南那条废弃许久的酒巷口都时不时有人路过。

上京是个热闹场,人丁兴旺生意红火,做什么买卖都好活,也什么买卖都齐全。民以食为天,这茶、酒、布、粮、药是平日要入口的,自是头等要紧的买卖,上京酒巷原有城南城北两条,城北生意红火巷口车水马龙,城南却是个荒废之处,白日里也少有人踏足。

缘由为何,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则是闹鬼。

直到深夜,上京灯火总算得了一时闲暇,人烟淡去,那本就寥落的城南酒巷便更显幽暗恐怖,站在巷口一眼望去,只黑漆漆一片。

三道人影跃身而入,身法轻盈敏捷,就算真有人路过瞧见,也只会当自己眼花亦或是真的闹鬼了。

“斗篷……!师姐,你踩着我斗篷了!”

“月师姐,我是阿渺……”

“那大师姐呢?”

女子话音刚落,漆黑夜色中忽地火花闪跳,瞬间擦亮的火光映出梁战英的脸。

“第九家,就是这儿了。”梁战英手持火折略一抬手,照亮眼前的破旧房门。

这酒坊看起来像是许久无人来过,门匾破损,借着梁战英手里的火光,依稀可辨出——“刘氏酒坊”四字,房门挂着上锈的铁锁,门前积雪平整,连个鸟雀的脚印都没有。

“二师兄选的这个地方……好吓人啊。”唐渺搓了搓肩膀裹紧大氅道:“这屋子也很破,师兄跟表哥真的会在里面吗?”

言语间林江月已经挥刀砍断门锁,年久失修的歪斜店门顿时大敞四开,火光中可见灰尘乱溅。

“阿月,还是小心些。”梁战英本想拦一把,但林江月已只身踏入酒坊,梁战英只好揽着唐渺一同跟了上去。

林江月边拨开迎面糊脸的蜘蛛网边试探唤道:“程先生,程如一?师兄,韩况,严况?严大人严指挥……”

唐渺也跟着道:“表哥?师兄?你们在吗?”

两人唤了几声,皆不见回应,梁战英则四处查看有没有人留下讯息。林江月绕了一圈又从柜台里顺了坛酒抱在怀里道:“师兄他们是不是还没到京城?这儿看着像是许久没来过人了。”

“不对。”梁战英指着一面柜子道:“屋里四处是灰尘,但这柜子却很干净。”说罢梁战英垂手,让火光照在地面灰尘印痕上:“这柜子近日挪动过。”

“害,这好办。”林江月说罢放下酒坛,撸起袖子就要抱柜,手腕却忽地被一旁的唐渺抓住了。

“月师姐等等,大师姐,火折子过来些。”唐渺指了指柜上一个空格,梁战英应声靠近,只见火光照映下,那空格木板上赫然刻着一个——

狗头。

“这是个机关,表哥说过,狗头为记。”说罢,唐渺并指覆上狗头标记,又按又敲,机关受到触动,轰然洞开,露出一条向下的暗道,隐约还可见点点光亮。

还不等三人动作,里面脚步声骤起,只见一名年轻牢头兴高采烈冲了出来,边跑边道:“指挥!”

“指挥您……!”

满心欢喜的刘六跑到半途忽觉不对,然而林江月的大刀已条件反射般落在了他肩上。

梁战英举起火折靠近,刘六此刻也看清了来者,吓得直结巴道:“你们……”

“我们是严况的朋友。”梁战英说罢拍了拍林江月示意她放下大刀,没了大刀抵着,刘六也松了口气道:“我也是指挥的人……几位请随我来。”

三人随着刘六走下台阶,身后柜门缓缓拢合,进入密室,只见一张矮塌上躺着个昏迷不醒的老者,唐渺最先反应过来道:“是韩凝他爹!”

韩绍真面色平静昏睡在榻上,梁战英见状连忙吹灭火折踩灭,上前搭人手腕把脉。

“韩相公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些高烧。”梁战英把脉后望向刘六道:“我们是严况的同门,请问他人现在哪里?他可有话带给我们?”

刘六颔首应道:“在下刘六,严指挥使下属镇抚使,指挥他此刻应是在三王爷府上。”

“三王爷?!”林江月和唐渺都瞪大了眼睛,梁战英却拱手道:“还请刘大人细说端详。”

刘六连忙摆摆手道:“大人不敢当,二位姑娘和这位小公子稍歇。韩相公此刻该要服药,性命攸关不敢误了时辰,过后我再与诸位说清。”

说罢,刘六从袖子里摸出一包药粉用温水化开,林江月上前帮他扶起韩绍真,药水入喉,老者皱了皱眉似乎有所感应,但还是没能彻底清醒过来。刘六跟林江月扶着人重新躺好,刘六才开口道:“这家酒坊的地契在我名下,但实则是指挥平时安排联络机密之事的据点,整个镇抚司知晓此事之人屈指可数。指挥当日离京后不肯再回,但我们镇抚司的兄弟大多只认他一人,便都日夜盼他回来,却不料没等把他盼回来,韩相爷却遭了难,进了我们诏狱。”

方才喂药时三人也看见了韩绍真身上的伤痕,与韩绍真现在有过些许交情的林江月不免心里难受,捏着拳头砸了砸大腿:“谁干的!真他娘的黑心!怎么对一个老人家下这种狠手!”

刘六也顿时心生愧疚,皱了皱眉头继续道:“诸位有所不知,我这些时日也豁出命去偷听了一些,那三王爷怕是要和袁善其怕是要造反……我就盼着严头儿快点回来救救韩相公,他昨儿是回来了不假……”

刘六顿了顿又道:“但他却投靠了三王爷,还来镇抚司亲手毒死了韩相公……”

“不可能的!”唐渺和林江月连忙反驳,刘六见状也神色却坚定道:“对!我也知晓这绝不可能!当时我虽不明白指挥的用意,但我相信他……果然,他给韩相公喂的是假死药,我还在韩相公的袖子里发现了一张字条,也明白了他是要我们把韩相公挪出来养伤。”

刘六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团字条,梁战英等人立即聚拢上来,只见上面歪歪曲曲写着八个大字——

城南齐聚,静候消息。

……

是夜,月映雪飘,将军府附近的深巷僻静角落里,有寻常门户内悄然亮起一盏烛灯,于此同时,沉寂的屋内也被带着些许抱怨的女声打破。

“好家伙,大白天等到漆黑,这人怎么还不来,老娘都睡了一觉了……唉,都饿了。”

若娘抱臂坐于榻上神色不耐烦地晃了晃腿,拍拍自己饿瘪的肚皮,又时不时扭头看向程如一和杜贵妃。

眼下只能被动等着,程如一自然也无计可施,只能蹙眉长叹一口气道:“小妹……要不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得了,外头都是逮耗子的猫,你别被叼了去。”若娘拍拍床榻:“你……过来躺会儿吧。”

“的确。”杜贵妃也认同道:“小若你且忍一忍。先前住在此处的杜府家丁已然去报信了,我想义父许是也是察觉到被人监视,所以才拖延到天黑。”

然而杜贵妃话音刚落,轻微的叩门声伴随着一声咳嗽传来,木门吱呀声起,一道人影衬着月色一道入门来,只见那是一个不怒自威的老者,须发皆是花白,眉眼间自有一种凌厉。

若娘一怔刚想开口询问,只见杜贵妃立即迎上前去——

“义父!”

“老臣参见贵妃娘娘!”老者应声行礼,杜贵妃见状连忙伸手将人扶住,连连摇头道:“义父不必多礼!如今情况危机,小女与陛下的性命而今全系于义父一身,该由小女向义父行叩拜大礼才是!”

说罢,贵妃竟俯身屈膝跪倒在地上,向那老者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