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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破碎虚空(二)(2 / 2)

我的故事只属于我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执笔。

至于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我没有恨意,也没有期盼。在我曾经阴暗逼仄的内心里,从来不相信能把刚出生的孩子(或许仅仅是因为一双红瞳)扔掉的男女是什么好东西。

直到月无华的出现,我才懂得——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阳光。这个世界真的有“只敢想却从来不敢相信会出现”的那个人。

原来,我比谁都渴望友情。只不过,我宁愿不敢承担也不愿全然接受。

毕竟,谁愿意早已愈合的伤口被同一把刀再捅一次呢?

而此刻,当我的父亲真正出现时,当我明白这一切都是他和月无华父亲的阴谋时,我没有丝毫和亲情有关的情绪。

只有,从心中喷薄而出,腾腾燃烧的怒火。

复仇之火!

在他们随口交谈中,我听到了永远不会相信的事情——月无华,死了!

那个自称“蛊族最强的男人”,那个喜欢摸鼻子的男人,那个外表冷漠内心火热的男人,那个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很暖的男人,那个喊了无数次“南瓜快跑”的男人,那个在无数次绝境从未败过的男人,死了?!

月饼,我要为你,报仇!

我一定用我们父亲的血,做你黄泉路上最炽烈的美酒!

圆脸和黄衫,在桃木钉射中阴阳鱼眼时,就分别走向杜、生两个位置的石棺,丝毫没有在意我。换句话说,他们压根儿没把我当回事儿。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扬扬嘴角,笑了。

所谓逆境,无论是人生至黑至暗的时刻,还是足以毁灭生命的危险即将来临,只要心里还有光明,只要还能挺起胸膛站着面对。那么,就没有逆境!

因为,生而为人,能打败自己的,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的,也只有自己!如果内心被黑暗吞噬,屈服于茫然失去自我的生活,跪倒在危险面前,俯首顺从。

即便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活着,就是,为了,骄傲地死去!

我并不是特别勇敢的人。可是,在我有记忆的人生里,我,南晓楼——从不认输!

哪怕我是一条在他们眼里微不足道的咸鱼,那又怎样?

谁说过,咸鱼就一定会输?

战!

最后一战!

我微微吸了口气,眯起双眼聚足目力,无视圆脸黄衫的举动,集中精力盯着李奉先仍在装死的肥胖身躯。

奉先!在他们说的“机关启动还有三五分钟”之前,再给我一次启示!

一秒、两秒、三秒……

视线余光里,圆脸摸着“杜位”石棺的左侧,黄衫摁着“生位”石棺的右侧,凝神肃立,身姿气势透着某种很古怪的仪式感。

心中默算时间,大约过了一分钟,奉先依旧一动不动。就像是,真死了。

换做以前,我早就开始焦躁,衍生出许多杂七杂八的念想。而这次,我出乎寻常的平静专注。

我坚信,如果这是一场剧情跌宕的精彩悬疑话剧,我熟知的、陌生的所有人,都是演技精湛的演员。他们的每一句看似无意的语言台词、每一个微不起眼的表情动作,甚至每一个人的出场时间,死亡时刻,都是有意义的。

而我,是坐在台下的唯一观众。我不需要过度揣度剧情而烦躁纠结,只需成为戏中人完全融入这场戏,静待真相大白的落幕时分,竭力鼓掌喝彩便好。

黄衫忽然瞥着我冷然轻哼,冰冷目光像是注视着一具尸体。细长双目间或一轮,偏又让我察觉到一丝惋惜,稍纵即逝。

“晓楼,你的名字……是她起的。她很喜欢李碧华的《霸王别姬》,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五个月十三天,她把这本书读了147遍。每每读罢,她总是掩书长叹,‘人人独爱程蝶衣,谁又懂段小楼对他一生的保护呢?’所以……”圆脸半仰着和我极其相似的侧脸,柔软的眼神仿佛穿过厚实坚硬的石棺,叹了口气,“她在你出生第三天,即将封印于这具石棺时,给你起名‘南晓楼’。”

“呵呵……老友,你们父子,多愁善感的文艺范儿,真像。”黄衫瘦削的两腮微微跳动,“嘭”的一拳击中石棺。指缝间淌出几缕殷红稠血,顺着青白色的棺板镌刻的花纹缝隙蜿蜒流淌,显得分外刺目。那些看似杂乱的花纹,因红色勾勒,逐渐清晰成一副我所见不多却非常熟悉的图案。

振翅欲飞的凤凰!

我的心脏剧烈颤动,再也无法专注于李奉先,脱口而出已经知晓答案的疑问:“这……这棺材……是?”

瞬间,那只禁锢在石板里呼之欲出的血凤凰,更让我笼罩在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里。

那是……那是……

月无华蛊气激发至极限,才会在后背浮现的凤凰纹身!

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在这两具石棺里!

我很想看看,我的母亲,哪般模样?无关亲情,因为没有亲情,仅关乎儿子对母亲的想象。

我很想看看,我的兄弟,哪般生死?有关友情,因为唯有友情,仅关乎兄弟对兄弟的承担。

正当我久久压抑的情绪即将失控的时刻,趴在地上装死的李奉先,动了!

他悄悄抬头,极快地扫了眼圆脸黄衫,确定没有引起注意,迅速冲我眨了眨眼睛,又把那张胖脸压进坚硬的石地。两腮滩出的肥肉,活像蜡像融化的蜡油。

他的左手,极缓慢地张开五个手指;他的右手食指,向内扣指着手腕方向。

我深深吸口气,收敛激荡的心神,摒弃一切杂念和眼前景象,专注于奉先的暗示。

是的!与其徒劳于无意义的悲伤愤怒嘶吼,为什么不冷静地思索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

就像很多人在生病时,始终沉浸于“到底怎么得的病”的纠结并欣喜于“终于想明白有可能是这样得病”的过程,忽略了“去医院看病治病”才是解决病症最直接正确的方式。

当奉先左手五指完全张开,停顿了两三秒,迅速握成拳头,继而恢复成装死时半蜷缩的原状。而他的右手食指,连续点了三下手腕,再无动作。

我愣了两三秒,眼角余光瞥见圆脸、黄衫的手,正在同时用力向石棺里按压。忽然像是受到某种启示,明白了奉先想要传递给我的信息。

左手,张开又紧握,代表着军事手语“停止”。他在告诉我,不要有任何行动!

至于右手的暗示……

自从在石洞中醒来,我被五花大绑,像牢牢焊死在这张巨大的石椅上面。我用力挣脱了好几次,每次都被粗粝的绳索磨得生疼,索性也就“爱咋地咋地”了。根本就没注意到手腕那里有什么异常。

受奉先启发,我蜷缩右手食指向手腕内扣,才发觉石椅正后方,也就是左右手被交叉捆绑的位置,居然有一个类似于打火机大小的凸起石条。而我的右手,正好能碰到。

我轻轻向下摁,指尖感触到石条根部传递过来机关枢纽的咬合碰触感。我心里一颤,激动地冒出一身燥汗。某件始终不能完全确定的事情,也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墨家机关术开启机关的控制枢纽。

《阴符经》、异血异兽、隐藏在唐诗宋词里的“文字游戏”,都和墨家机关术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更让我心头猛跳的是,绑着我双手的绳索,居然是“反猪蹄扣”,是活扣!

“猪蹄扣”,就是杀猪时迅速把猪捆住的绳扣,越挣扎捆得越紧。“反猪蹄扣”,表面看和猪蹄扣无异,只需要反向轻轻一挣,就能解开。

这还是好几年前,我们在古城喝大酒喝到半酣,我和奉先脸红脖子粗争半天,索性把他绑住亲身示范,才让他们惊叹于“南少侠果然精通各种雕虫小技”的完美人设!

那时,月饼、月野、黑羽、小慧儿、木利、燕子瞅着被捆住大呼 “南爷饶命”的奉先,笑得前俯后仰。

此刻,只剩,我和奉先了。

这份无法用文字形容的凄楚悲怆,使我瞬时黯然。

“儿子,在你临死前,我需要告诉你……”圆脸老人的左手,已经摁进“杜位”石棺到了手腕位置,“你生命存在的意义。”

“南……”黄衫老人差点脱口而出圆脸老人的名字,右手稍稍用力,向“生位”石棺压入些许,“也罢。我儿子死了,你儿子马上就死了。总要有一个,明白这份牺牲是多么光荣崇高。”

“我操……”我正准备痛骂几句直抒胸臆,想到我和圆脸老人的关系,骂他似乎就是骂自己,硬生生把后面三个字吞回肚子里,“你个老东西别腆着脸在这里乱认亲!你说是我爹,就是我爹了?什么玩意儿?‘儿子’这俩字是你随便叫的?别给脸不要脸!我的生命我自己负责,轮不到你他妈的告诉我,什么叫做‘存在的意义’!老不正经的东西,别把男欢女爱那点儿裤裆里的脏事儿说得这么高大上!还有你这个老不死的,瞅瞅你穿的破烂黄布裙子,黄袍加身呐?啊呸!还真把自己当人了!‘把无知当个性’这句话,说的就是你这种装逼贩子!”

这番荡气回肠的痛骂,在石洞里余音回荡。我顿觉心情舒畅,似乎明白了农村大老娘们儿也好,城市里两个大老爷们儿也罢,骂半天大街就是不动手的终极奥义。

真痛快!

看来“语言有时比行动更有力量”这句鸡汤文,似乎在某种语境环境中,好像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

由此延伸,当年诸葛亮骂死王朗,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

然而,奋力挥出一拳没有击中目标,那种无处着力的脱力感端的是无比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