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建文(1 / 2)
在欢声笑语之中, 两人迅速达成了默契。穆祺与小阁老彼此抚掌自得,随后让管家端出了前几年买的西洋葡萄酒,与小阁老对饮。
闫府起居奢华, 穆祺也毫不含糊,端上来的酒壶是宋代绝版的官窑,茶杯是蔡京收藏的珍品;瓷盘更是一流——道君皇帝亲笔题词的白釉!
饶是以小阁老的家资, 一时也被吓住了:“这般厉害!不知世子从何处得来?”
穆祺微微一笑, 心想老子难道要告诉你,连诸葛丞相把玩过的陶碗我都有?但你们这些角色, 哪里有资格碰相父的东西!
酒过三巡, 小阁老醉意微醺,也有些敞开了胸怀。他握住世子的手, 真心感慨:
“哎,也就是当今圣上至仁至德,不愿多加杀戮, 大事总能化小;要是在太宗朝,只要一个‘建文余孽’的帽子,便能一劳永逸, 解决所有问题了……”
虽然口口声声称颂仁德, 但遗憾之情,却是溢于言表。老道士毕竟不是马上的皇帝,没有他祖宗杀伐决断的能耐。就算真扣上了建文余孽的罪名, 也未必能把周至成及其同党如何——打蛇不死反成仇;如果只是贬谪远窜, 搞不好会有人兔死狐悲,暗中援手。所以如何处置, 也要费些思量。
穆祺不动声色的抽回右手,却只微微一笑:“小阁老多虑了。这位周给事中不是口口声声, 仰慕堡——英宗的圣德么?据我所知,英宗复辟之后,曾经在京中修建庙宇纪念瓦剌太师也先,似乎对草原上的日子,颇为怀念。”
闫东楼讶异道:“你要把人送到庙里去?”
“小阁老说笑了。庙里哪里轮得到他去?”穆祺慢条斯理:“我的意思是,英宗皇帝回京之后,一辈子都没能再到草原上走走,那也是莫大的遗憾;既然此人景慕英宗,不妨就让他全了英宗皇帝的心愿,任命一个巡查使什么的,到蒙古边境去联络联络感情嘛!他如此仰慕先帝的德行,想必能效法先帝,与蒙古人情好日密,留下一番佳话……”
小阁老:…………
小阁老沉默了。虽然英宗留学瓦剌的事情,在国朝是不大不小的禁忌;但对于内阁大臣,却不是什么新闻。虽然英宗皇帝口口声声,称自己在漠北“颇受尊重”,但其中内情,却是暧昧难知,据说还有不忍言之事。
不过,英宗皇帝既然觉得自己在漠北呆得很舒服,那谁也不能替他觉得不舒服;而周至成如此敬仰英宗的德行,又怎么能贸然回驳先帝当年的自述呢?
先帝都觉得舒服,你总不好挑剔太多吧?
一念及此,小阁老打了个酒嗝,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种朦胧的疑惑。他依稀记得,在如今这个朝廷里,自己和自己的亲爹,才应该是迫害忠良的那个奸臣角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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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又喝了几杯,再吃了一点时兴的小菜;穆祺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又给小阁老斟上一杯,问出筹谋许久的疑惑。
“说句实话,我倒是有些疑惑。”他慢慢道:“那姓周的奏折里对朝贡的事情知之甚多,其中有些对倭谈判的细节极为准确,必得现场的人才能知晓。不知又是何人走漏的消息?”
小阁老想了一想,摇一摇头:“现场的书办都是我一一挑过,信得过自己人。司礼监黄公公头上只有陛下这一朵云,也也决计不会乱说。我看,八成还是倭国使者自己泄的密。”
“喔?倭国的使节居然还敢私通大臣,走漏消息?”穆祺假意吃惊:“这不是天大的罪过么!”
“那就是世子有所不知了。”小阁老带着几分醉意,倾吐心肠:“在高祖太宗的时候嘛,朝贡使节私通外朝大臣的确是重罪,可以把全家剐上三遍有余。但今时不毕竟同往日了嘛!这样的动作,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事了。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在少数……”
虽然早有预料,穆祺仍旧一时无语。自孝宗朝宽纵文官以大儒治国之后,朝贡外交的软弱涣散,早已经是牢不可破的旧习。礼部设置的屏障松散犹如花洒,内外都可以随意进出。考虑到倭国使节手中大笔的白银,能够悄悄拉到一个给事中也不算奇怪。
大概类人生物之间也是心心相通的吧,堡宗皇帝眷爱蒙古,恋恋不忘给瓦剌人舔钩子的缱绻过往;如今时移势易,崇敬堡宗的周给事中没有蒙古可舔,就干脆另辟蹊径,和倭人大搞私通。这样的心有灵犀,真该让周至成殉葬皇陵,到地下与堡宗沟通沟通心得。
不过,内外勾结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却无疑彰显了情报上极为恶劣的局面——数十年后倭国登陆高丽,试图复刻它数千年来念兹在兹,以高丽为跳板征服中华的美梦。而彼时入侵的将领,甚至能在书信往来中,清楚的描述中原皇帝起居的宫室,乃至内阁决策的流程。
这样机密的消息,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以而今观之,冰冻三尺,果非一日之寒!
穆祺不动声色:“既然是祖宗的旧制,怎么就都视若无物呢?莫非不能严惩么?”
小阁老不耐烦的从鼻孔中喷一口气,显然也对倭人很是不满——当然,不要误会,小阁老绝不是良心发现,忧国忧民;而纯粹是奸臣本能发作,觉得这些不说人话的鬼子居然敢勾结清流背后捅刀,自己捞钱大业被外人所阻,一时愤懑躁怒,难以自制。
——他妈的,蕃邦朝贡的大局是在我和世子的肩上担着;你姓周的一个举人出身,攀着许家裤腰带爬上来的区区七品官,居然也敢和我侈谈为国!
不过,愤懑归愤懑,小阁老还是只能长长叹气,四顾心茫然:
“世子应该知道,礼部那些掉书袋的蠢货一向讲究的是‘修文化远’,所谓用仁德感化蛮夷;倭人要是没有犯下什么惊天的大事,他们都不会同意查办。仅仅一个私通,也不过就是警告而已……”
奸臣也不是万能的,你要让他出手整两个人也就罢了;真要应付礼部这么多冥顽不灵的蠢货,那小阁老也有点麻爪。
但世子却微微而笑了。
“倭人没有犯过大事吗?这可不一定吧。”穆祺柔声道:“闫兄可知道,曾有倭国的贵人曾我氏编撰书籍,声称外逃的建文后裔,很可能与倭国有过联系?”
小阁老:“……啊?”
他忽的倒吸一口凉气,霎时间酒都醒了一半。只觉得从头到脚冷作一片,仿佛当初太宗皇帝的那把金刀,已经悬在了自己的脖颈!
妈的,这可开不得玩笑!
“倭国真敢如此?”他嘶声道:“他们——他们居心叵测,到底想做什么!”
穆祺微微一笑,心想这也未必是什么深谋远虑居心叵测。大概只是倭国人一贯装逼蹭热度的做派,为了鼓吹自信顺手在中原偷了个名人充数;这种操作层出不穷,历史上从徐福一直蹭到了杨贵妃;只不过这一次抄得得意忘形,一不小心踢到铁板了而已。
也就是太宗皇帝实在是爬不起来了;真要是在永乐年间嘴那么两句,非得被逐一发送三保太监不可。
当然,有的事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没有泄漏风声时大家都好说话,一旦被人公开捅出去,那所谓口胡蹭热度的借口,可是决计解释不了——还是那句话,你倭人写这些东西,流传这些东西,是要影射什么?是在暗示什么?是谁在指使?我看久经考验的东厂公公,很有必要在外严查一番!
西西务者魏俊杰,建议倭国的建文余孽不要让公公们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