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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1 / 2)

阴风乍起,供奉在神像前的诸多灯火霎时转作幽微阴绿,吴侯身形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到了漓池身前,手中持一柄长刀,骤然劈下!

漓池安然坐在椅上,悠然道:“力量积累不易,吴侯何必如此急躁?”

他话音起时,吴侯的刀正落在他头顶一寸二分的位置,话音落时,刀光已劈落到了地面上半寸的位置,险险要劈断地砖上精致的花纹。

刀光阴绿,既劈身也斩魂,然而这一刀劈下,却浑不着力,漓池连人带椅都一动未动,吴侯却觉自己仿佛劈在空处。

面前的人丝毫无损,仍坐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他,连说话的气息都未曾乱上分毫。

吴侯一击未中,便干脆地收回了刀,刀锋紧贴着地面收回,砖石上的花纹分毫未损。

殿门仍闭着,但阴绿的灯火已恢复了正常。

“阁下为何而来?”

“路过,好奇,便进来看一眼。”漓池再答道。

吴侯皱了皱眉,手中提着酒壶直接灌了几口,嘴角溢出些酒液,也不去擦,继续问道:“阁下只是好奇而已?”

漓池点头。

“那便是我待客不周了。”吴侯幡然变了态度,扬手拍掌道,“来人!摆宴!”

殿内气氛兀的一松,灯光高起、幔帐华扬,有狡童美婢俄然而出,巧言笑语捧杯盘,瓜果酒食如流水,宴桌已摆,又起歌舞,殿顶明珠颗颗,地面大烛耀耀,虽然门窗皆合,却亮如白日。这吴侯庙的后殿,在从庄严的神殿变作阴森的鬼蜮后,眨眼又从阴森的鬼蜮变作了热闹的宴席。

吴侯不知何时已然坐在了主桌上,漓池亦已落座客位。

“客人从何所来?”吴侯笑道。

“从山中来。”漓池答道。

“欲往何处?”

“兴所至之。”

“请饮美酒!”吴侯举杯,醇酒于杯中自生。

漓池饮之,赞道:“善!”

“请品佳肴!”吴侯抬臂,侍婢捧菜席而上。

漓池举箸,亦赞:“善!”

“请观歌舞!”吴侯拍掌,琴歌舞女场中起。

漓池抬眸,再赞:“善!”

宴席办了三天,不过主宾二人,然而客未离席,主未送客,宴席便一直未停。

三日后,吴侯放下了酒杯,转向漓池,问道:“客人可还满意?”

漓池笑,看向吴侯,初见面时,他是个散漫浪荡的样子,劈出那一刀时看着又狠又绝,然而却收势自如,那只是留有余力的试探。一刀过后,他便做了三天热情豪爽的主家,全然不见此前目中的利光。

如今相问时的认真肃色,才又露出初见时隐在眼中的锐利果决来。

“满意。”漓池含笑。

“好!”吴侯复又举起酒杯,满饮再三,“以此赔作初时失礼之罪。”

“我今作为主家,再没有失礼之处,希望客人也不要失礼才是。”他看向漓池,目光炯炯。

随此语而落,一道规则同时降下,落到漓池身上。

漓池笑了一声。

笑可以表达很多种意思,而在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限制手段时,那便往往是惊恼反笑又或者是讥嘲轻蔑的意思。可漓池的笑不是这样。

吴侯目光炯炯地看着漓池。他一直看不透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分不清他的来意是善是恶。他一直认为对面客人修行的是十分高明的风之道,高明到足以在这灵机混乱的大劫之中,仍然可以将风运使得飘然自在难以琢磨,可在刚刚那声笑中,他仿佛窥见了光。照破满室阴暗,逼退一切魍魉。

那笑声是舒朗的。

漓池并没有在意吴侯的手段。那是一种很古老、正统,但也逐渐式微的修行方式,其名守戒。

欲想守戒,需先受戒,受戒之后,若能长久持戒不破,便可以渐渐获得一种神通能力,这种能力,便是戒规之力。当自身所受戒律可以守持到圆融无碍时,便可以主动塑造出一个戒律之约,既限制自己,也限制别人。

自身戒律守持得越好、塑造出来的戒律之约越恰当完满,神通的力量便越大。

守戒几乎是所有修行中都必须的部分,但能够将守戒修持到足以诞生这种神通能力的程度,就十分不易了。

譬如不妄语戒,便要求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可以说不实之语,哪怕是玩笑也绝不可以,没有所谓的善意的谎言,也不可以说自身不能确定的想当然之语。

说了,便是破戒,此前持戒的力量便会削减许多,圆融已破,若想获得圆融无碍的力量,便要重头再来。

因为这个缘故,如今的修行者已经少有如此严格持戒的了,多以方便法门修持,在特殊情况,许可暂时离戒。譬如对于身患重症者的询问,为了不使其生出绝望等死的念头,便可以谎称其所患为轻症,使病人可以生出希望与信心,提高治愈的可能。

这样的修持法,如今就连在正统的道统传承中也难得一见,不想却在这梁国边陲之地的阴神身上见到了。

现在吴侯已经做到了一个好客主人的招待,那么漓池也就必须要成为一个善客。

但这限制对漓池来说,却等同于无——他本也没想做个恶客。

“受此款待,亦当回礼。”漓池举臂,琴便落到他膝上。

抬手,拨弦。

琴音起,吴侯身躯一震,正执着酒杯意欲再饮的手僵在空中。

后殿门窗皆闭,此时却仿佛吹进了一道洁净的风,吹散满室酒气菜香,吹散一切晦暗浑浊,吹灭了明亮的大烛,吹暗了放光的明珠,却吹得整间大殿都亮堂起来,将殿内一切珍玩宝珠都暗淡如日下萤火,似蒙尘已久——或者说,不是风吹暗了它们,而是琴音使它们显露出本来面目。

不止那些灯烛摆设、地面梁上如此,就连那些供奉殿中的神像上也都落满了灰尘,主座上的吴侯神像尤甚。那些灰尘好像混着油污一般,紧紧黏着在殿内的每一处角落。

琴音高起,吴侯双目半闭浑身紧绷,似一张即将崩断的弓,可那琴音很快就转落,如风缓流,淌过指缝、没入领口,似要沿着颈项直入胸中,将心上沉甸甸的一层旧尘吹尽。吴侯随之缓缓松了下来,紧绷的面孔舒展开。

等琴音落下后,吴侯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口气在殿中化作了风,初时只是柔缓的微风,但很快就变作了烈烈狂风,将那些仿佛黏在地面、摆设、神像上的灰尘被这风逐一吹散了去,只是等到吴侯这一口气散去时,那风也未能全部吹尽殿中所有的灰尘,最后仍剩下吴侯神像身上的一层灰烬附着其上。

吴侯睁开眼,那未吹尽的灰尘隐没进神像之内,再看不出分毫。

他看向漓池,目光警惕不解,却也隐含一层感激。

初见时,漓池说得很对。他在大劫之中,同样受到灵机混乱的影响,一身修为十去其六。身为鬼修,最惧煞气,虽然他并非因为执怨而成鬼身,不似怨鬼那般对煞气几乎没有多少抵抗力,但失去肉身限制后,煞气对鬼身的影响本就要更大一些。

他能够在大劫之中,在怨煞蝗群中护住此地,靠得就是那炼怨煞为己用的手段。

如后李曾教丁芹所言,世间运使法术之法分为三品,上品之法明悟天地道理,可见灵机,引动灵机便可施法,值此灵机混乱之时,虽然受到影响,但因为已经明悟了道理,仍然可以自如运使法术。便如同熟善画技之人,骤然换成了不常用的笔墨纸,虽然会因为不习惯而受到影响,但仍然可以画出不错的作品。

下品之法,属于以法力强行推动事物变化,虽然粗拙,但因为不需运用灵机,因此也并不会受到多少灵机混乱的影响。

而中品之法里,那些可以体悟、也需要运用到天地灵机的法决,在此灵机混乱之际,几乎已经被废了大半。

怨戾之力凶蛮,不利于修行正法,却是可以施行下品之法的力量,来得容易,强横力大,在这大劫之中,却成了一个可行的选择。

而吴侯所掌握的持戒法属于术法之外的特异神通,并不受天地灵机的影响,但持戒法的力量太难修成,应用受限,若想凭着持戒法的力量来庇护如此广大的范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在偶然得到那炼化煞气收为己用的方法,他就立刻着手用了起来。

在这间大殿的地下,寄住着无数怨鬼。在此座吴侯庙中,受供的无一不是鬼类。在这些怨鬼之中,有些怨戾是冲着他的,比如在他胁迫此地百姓供奉于他时,死在瘟疫与火患之中的无辜之人,有些是冲着别人的,比如三天前在庙前谢罪的韩刘丁三人身上所缠因果线的另一头。

吴侯将之收集炼化,它们便成了他的力量,用以庇护这片土地。因为他运使的就是怨煞的缘故,那些飞蝗所携带的怨煞,自然也就无法影响到他了——在飞蝗过境的时候,他甚至从中汲取了不少怨煞的力量,若非不想与蝗王起冲突,那些飞蝗上的力量会是他最好的力量来源。

飞蝗身上的怨煞无根,他取用后可以无碍,但这些殿中之鬼身上的怨煞,却并非如此了。

那些怨煞都是有源头的,他想要承载利用这些怨煞,又不想被它们影响神智,便要有别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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