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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蒸刑(2 / 2)

雷虎一怔:“哦?这是为何?”

“天津距离北京太近,往北有蓟镇,往西是通州,精骑环绕,一昼夜可到。而且天津地势低平,无险可守,一旦被围,只有入海逃生这一条退路,大海茫茫,兼有海盗和倭寇出没,兄弟们都生于北方,不习水战,此乃下下之选。”

雷虎沉吟半晌,承认他说的在理,只是好不容易打下一座天津卫,就这么放弃,委实有些可惜。

“那依你之计,该去哪里?”

陈适抬起头,眼神坚毅,倒映着两束火苗,如幢幢鬼火。

“襄阳。”

-

入夜。

难民们在广场上办起庆功宴,大吃大喝,载歌载舞,搂着抢来的女人们亲嘴揩油。

这群人不再是单纯的流民,而是成了介于土匪和农民军之间的军事武装组织,雷虎方才正式宣布了他们的旗号叫“乞活军”,字面意思,只为在乱世中乞求活命自保而已。

陈适穿过纷乱嘈杂的人群,难民们从今天起都认可了这位军师,都知道正是这个人出的主意,他们才顺顺利利拿下天津城。

陈适一个个地点头微笑致意,来到一间厢房前,门口有两个人把守,正是那日将他们从城隍庙抓来的少年,机灵的那个叫蒋兴,稍微憨厚老实一点的叫蒋瑞。

二人是同乡,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这次河南发了大水,家里人几乎死绝了,便一路乞讨来了天津,路上因缘结识了雷虎,还救了他一命,这两人便成了雷虎的心腹。

“两位小兄弟,不去前面用饭吗?”

陈适彬彬有礼地笑问。

蒋兴昂首挺胸地站着,双眼目视前方,看也不看他。

急得旁边的蒋瑞去拉他衣袖:“兴哥,咱们快去罢,去晚了就没得吃了……”

蒋兴不耐烦地甩开他:“要去你去!雷大哥说了,让我看好里面两个小娘们儿。”

“可……”蒋瑞忐忑不安地偷瞄陈适一眼,没底气地反驳,“可雷大哥也说了,无先生是自己人……”

“滚一边去!”蒋兴没好气。

“骂俺做啥?”蒋瑞挠着后脑勺,一脸郁闷。

“谁叫你脑子缺根筋!”

“……”

眼见两位少年要拌起嘴来,陈适笑着打断:“二位,我可以进去吗?”

雷虎没说他不能进,蒋兴哼了一声,让出了门。

陈适推门进去,炕上的沈葭和二丫立刻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他收起脸上笑容,走到角落,撑着墙开始剧烈地呕吐。

两个姑娘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吐了半晌工夫,等胃里的存货都吐干净了,只能吐出清水,他才停下呕吐,脸色惨白如纸,他想这一辈子,他再也忘不了活蒸人肉的味道了。

门外的两个少年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到底耐不住饿,猜想房间里的三人也没胆子跑,就悄悄溜去吃东西了。

陈适直起腰,从袖中掏出一块什么东西,扔进沈葭怀里。

沈葭接个正着,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她的白玉蝴蝶,上面还沾着血。

之前她为证明自己的太子妃身份,将玉坠交给了罗汝章查验,可罗汝章因为是上官家的门生,竟然想要杀死她,她当时为逃命自顾不暇,没能拿回玉坠,本以为就这么将怀钰送她的定情信物弄丢了,没想到会失而复得。

沈葭激动得又哭又笑,将玉坠贴着心口紧紧按着,看着脸色苍白的陈适,她想说一句“谢谢”,却又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口。

“准备一下,我们要走了。”

“去哪儿?”

“南下,去襄阳。”

沈葭脑袋嗡地一声响,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你什么意思?你真的要跟着这群亡命之徒?陈适,你这是造反!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诛九族?”

陈适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逼近她的脸质问道:“二小姐,试问我的九族都死光了的话,要怎么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世道纷乱,人命如草,那我覆了这天下又如何?”

“你这个疯子!”

沈葭用力挣开他,红着眼吼道:“随你做什么!我是不会跟着你去襄阳的!我要带着二丫回北京!”

陈适一愣,放声大笑起来。

沈葭瞪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陈适目光阴森,唇边挂着一抹冷幽幽的笑容,“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走得掉么?你还回得去北京,回得去你心爱的人身边吗?从你我吃下那条狗开始,我们就上了这条贼船了!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正如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你!”

“不……不……”

沈葭不断后退,跌坐在炕上,一直以来支撑她的信念倒塌了,她再也见不到怀钰了,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泪水决堤,狂涌而出,她像迷路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哭得两颊湿淋淋,二丫吓得捉起衣袖给她擦眼泪,又在腹部比划,意思是不要哭,肚子里有小娃娃。

沈葭一把搂住她,哭得越发崩溃,连身子都开始抽搐。

陈适笑着道:“哭罢,哭罢,以后哭的日子还多着呢……”

-

翌日黎明,乞活军浩浩荡荡地南下襄阳,离开之前,他们带走了一切能带走的东西,粮食、牲畜、女人,带不走的就一把火烧光,年满十三岁的青壮男子都被拉了壮丁,以补充这次短途奔袭战中损失的兵力,许多夫妇、母子、父女被迫分离,天津城内哀鸿遍野,其凄惨情形让人不忍直视。

雷虎.骑着高头大马,陈适随行在侧,落后他半个马头,身后是熊熊大火,足以将整座天津卫烧为白地。

雷虎身心舒畅,扯着洪亮嗓门,愉悦地唱起了歌:“夜夜都做新郎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沈葭混迹在庞大的流民队伍中,牵着二丫的手,她们蓬头垢面,衣破鞋烂,与周围这些乞丐没有任何区别,身后是背井离乡、抛家弃业的天津百姓们,他们呜咽着、哭泣着,有的人想要逃跑,被乞活军捉住了便打断腿。

沈葭一手抚着肚子,抬头望着灰白的天空,冰冷的泪水顺着脸庞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