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2 / 2)
直至皇后香消玉殒,那头几年,对?圣人而言极其?难捱,曾几度抚着汤泉宫的灵牌泪水纵横,哭得双目红肿,又?在夜半之后,趁无人时无数次沽酒买醉。
郑贵妃是个妖媚娇娆的性子,但偏生眉眼细长,生得颇有几分清冷之意,两颊清瘦,更是符了皇后的骨像。
那一晚大醉淋漓,不慎错看了贵妃,以为皇后入梦,酿下大祸。
之后,便有了宁怿。
圣人那时已?经?年过而立,膝下仅有太子一个儿子,独子对?江山而言,算不上什么好事,圣人心想?,若能有人与?太子相?照应,将来?兄弟勠力,大澧江山也有振作中?兴之望。
然而他对?郑贵妃,却始终不能倾心。
起先,圣人曾试图将她视作皇后的影子,但后来?发觉郑贵妃言行举止与?皇后大相?径庭,还隐隐透露着一股浮媚世俗之气,这?难免让他不喜。
皇后终究是天边之月,世上难有人能临摹其?韵,能有三分肖似,便已?是绝代佳人。
如今的圣人看郑贵妃,仅有一点夫妇恩情,便是来?自于宁怿。
宁怿是个好孩子,也自幼被教导得温润谦和,知书识礼,对?兄长钦佩仰慕,这?正是圣人希望看到的,如不是因为宁怿,这?些年,他也实在懒得再分神应付郑氏。
因为她,太子对?自己始终心中?有疙瘩。
“那便照郑贵妃的意思办,”圣人召来?王石,吩咐,“将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医官,全部召入太极宫来?。”
王石佝偻腰身,领命。
临去之时,他看了一眼太子妃。
他是个顶顶会察言观色的,几乎只需一眼,他便已?经?确认。
这?二人中?,撒谎的是太子妃,而不是郑贵妃。
如果?他立刻去把太医院的医官叫来?,只怕当场就能戳破了太子妃的谎言,这?种弥天大谎非同小可?,一旦戳穿,便是欺君之罪,就连太子殿下也难逃责处。
王石虽然奉圣人口谕去了,但才出太极宫,他即刻叫来?自己的干儿子,把事情嘱咐下去:“去东宫,把今夜殿上的事告知太子殿下。”
他干儿子是个机灵的人,立马便心领神会,趁着夜黑,忙往无人在意的小路摸黑蹿去了。
郑贵妃要和太子妃打起来?,王石那是哪边也不站队,但如若这?件事会影响到圣人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分,王石便不能坐视不理。
圣人龙体欠佳,不定准何日便要传位于太子,在这?节骨眼上,只有太子顺顺当当地接过玉玺,才是天下黎明百姓的福分,也是他们这?些内宫中?人的福分。
这?点眼光王石是有的。
殿中?气氛更加凝滞。
烛火跳跃,明明灭灭地晃在师暄妍青嫩白皙的面颊。
圣人自灯下观察太子妃,不管皇嗣真假,单凭她这?份镇定,沉得住气,便与?老大相?配得很。
趁着医官未来?,圣人调转视线,对?郑贵妃扯着眉头道:“郑贵妃居于深宫,是从何处听来?,太子妃皇嗣有假,是何人在你面前嚼舌?”
这?一问,问得郑贵妃心惊肉跳。
慌乱之下她急忙装作整理裙摆,把头埋了下去,待调整好心态,才姿态曼妙地扶过天子身前的御案,尴尬地道:“臣妾不敢欺瞒君前,是这?师氏的养母告到臣妾名?下,说在洛阳时,曾有名?医为师氏把脉,断言她此生无嗣,不可?能生育。而长安城中?给师氏诊断的那位医工,又?被审出是受了师氏收买蛊惑,此事有假,臣妾着急圣人受蒙蔽,便赶着来?向您报信。”
郑贵妃把韩氏轻而易举地推到了圣人跟前。
若这?事有假,圣人最当愤慨的,最要追究的便是韩氏,如此自己也可?稍稍摘清一些。
圣人听了这?话,语调冷淡:“太子妃有养母?”
师暄妍叉着手,轻声道:“回圣人,韩氏是臣女的舅母,臣女当年被家中?父母送到洛阳寄养,就是寄养于舅父舅母家中?。”
原来?如此。
圣人听懂了,接着就道:“那韩氏现下何在?贵妃,把人一并领上太极宫吧。”
韩氏起初不肯来?,郑贵妃依了她,但一上太极宫郑贵妃便后悔了。
若韩氏字字谎言,自己岂不是被虚晃一枪?
说什么,也该当令韩氏当头冲锋。
郑贵妃顿首:“臣妾这?便去通传韩氏。”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太极宫中?被一群医官堵得水泄不通,今夜,凡能为太子妃看脉的医官已?经?尽数在此。
师暄妍的身子变得僵硬,呼吸艰难,强撑着挺直背脊跪坐于毡毯之上,身后传来?众位医官犹如山呼般的朝拜声。
听声音,便知至少有一二十名?医官在此待命。
他们是站在真相?一边的。
殿中?,韩氏在仙都宫几名?女史的引见下,也亦步亦趋地来?到太极宫中?。
韩氏出身于商贾末流,当年嫁给江拯已?是高攀,从未入过禁中?,更加从未来?到天子明堂前。
她吓得两股发软,还没到御前,双膝似被抽去了骨骼,噗通跪倒在太极宫中?,口中?哆嗦着,为天子稽首。
“圣人……民妇,韩秦桑,拜见、拜见圣人!”
目光越过一重重医官的背影,和一重重宫中?炽盛璀错的灯火,她与?师暄妍的距离,甚远。
犹如隔了一道永世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
即便此时受审待查之人是师暄妍,即便她被脱簪问罪,她也踏在九层高台上,冷眼俯瞰自己,如视蝼蚁。
韩氏的心里很憋闷,极不舒坦。
上首,圣人的声音落下,对?韩氏的出现根本置若罔闻。
“谁人愿为太子妃第一个号脉?”
圣人雄浑的沉嗓在整座辉煌无极的大殿中?回荡。
师暄妍的手藏在袖中?,肌肤沁出了湿漉漉的汗渍。
她身后之人,无一人会帮她。
此刻她孤立无援,似一叶浮沉于茫茫骇浪之上的扁舟,雨打风吹,波涛如怒,旦夕间她就要沉坠入江。
唯一可?能帮她的人,此刻不在这?殿上。
他会来?吗?
还是,此事毕竟涉及欺君,连他也不能独善其?身,一旦出现,便也要被问责受难。
所以他会留她一个人,在太极宫中?接受审判吗?
宁恪。
你会抛下我吗?
错落的烛火,犹如少女起伏无定的心事。
耳中?起了一丝宛如蝉鸣的嗡叫,她紧张得喉舌发干,心跳急促,肺腑生生地受堵。
这?时,终于有一个年少有为的医官越众而出,来?到了天子面前。
躬身下拜。
“微臣愿为太子妃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