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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乃尔自投罗网(2 / 2)

豫王赧言:“母后息怒,且听儿臣细细道来——母后不是一直觉得,儿臣的子嗣太过单薄么?可儿臣总不当一回事,觉得有阿骛这么一个儿子就够了。近来儿臣左思右想,觉得母后所言十分在理,于是便打算再多立几个侧妃,开枝散叶什么的……这些日子,儿臣就光忙着这事儿了,没空理会朝堂上那些狗屁倒灶的玩意儿。”

……开枝散叶,当然是对的,至于是真的还是借口,太后总不好在这个关键的档口,让豫王把准备挑选的那些女子都叫过来对证,她也顾不过来。只好沉着脸骂:“那是朝堂政事,什么叫‘狗屁倒灶的玩意儿’?你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唉,我是做了什么孽,生的一个两个都是不让我舒心的货色!”

豫王不忿道:“听母后的意思,是皇兄惹怒了你?堂堂一国之君,连孝道都不顾了,如何做臣民楷模?不行,儿臣要替母后去质问他!母后你等着,儿臣这便去替母后出气。”

说着他霍然起身,抖了抖袍摆上的灰尘印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殿门。

太后望着小儿子气宇轩昂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出声叫住他——她琢磨出味儿了,无论豫王知不知情,在这件事上,他摆明了是不想管,连沾手都不愿沾。

一时间,太后生出了众叛亲离的痛楚与悲哀,甚至真有一瞬间心想投缳自尽得了!

可心灰意冷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多年后宫之争,生死浮沉,已将她心性打磨得足够坚韧。皇帝能避得了她一时,避不了一世,她总能找到机会把人堵在当场。

这个机会,终于在“跪门案”的第四天,君臣之间的战斗胜负已定后,以一种令她始料未及的方式到来了。

——太后的凤驾守在下朝后的宫道,亲自堵住了皇帝的龙辇。

皇帝无奈之下,只能恭敬行礼,接着遵从母后的要求,侍奉她回慈宁宫。

慈宁宫中,太后按捺住火气,先从停职的两位阁老说起,说皇帝这般手段近乎下作,令臣子们鄙夷与心寒。

景隆帝挨了责诘也面不改色,淡淡道:“此事,朕的应对与处理之道的确不够光明磊落,但也是不得以为之。朕曾给过他们多次机会,希望他们幡然悔悟、回头是岸,可惜,是他们辜负了朕,并非朕辜负了他们。”

太后怒道:“他们就算举动激烈了些,也是出于忧国忧民之心。皇帝不由分说将朝廷命官刑拷的刑拷、杖毙的杖毙、削职的削职,如此暴虐妄为,如何使天下臣民人心归服?”

皇帝笑了笑:“母后以‘暴虐妄为’一词见责儿臣,与那些朝臣以‘暴虐妄为’一词弹劾太子,简直如出一辙。这令儿臣觉得,立贺霖为太子确是颇为正确的选择,至少子类其父。”

太后脸色一下白了:“你、你这是在责詈母后?隚儿……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孝顺、最不让母后操心的孩子,而今年近不惑,你却一反常态,对待母后这般不孝不敬……”

景隆帝见她哽咽落泪,皱眉叹了口气,跪地请罪:“儿臣失言,请母后息怒。”

太后没让他起身,语气更重了几分:“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无视公义人心,一意孤行……”

在训诫声中,景隆帝攥着袍角的手指越来越紧,额上冷汗渗出,脸色也逐渐泛青,勉强开口:“母后,儿臣有些不适,容先告退,稍适歇息之后再来问安。”

太后被他打断,怒而反笑:“你还想玩‘避之不见’的把戏?皇宫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是我亲儿子,我是你亲娘,你能避我到什么时候?”

“并非托词避走,实是忽感不适……”

“我看你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怎么我一说话,你就‘忽感不适’?行,既然你不愿意见母后,连话都不想听一句,那我这就脱衣卸簪,素服出宫,自去白衣庵修行,不在这碍你的眼!”

太后气冲冲地起身,皇帝一把捉住了她的袖子:“母后……娘,儿子真的是——”

后半句戛然而止,皇帝向前倾身,把头压在了太后的腰腹间。

太后觉得不对劲,忙托起皇帝的脸,见他面上全然脱了色,如白纸上唯以墨画了鬓发眉睫,双目紧闭,似已失去了神志,顿时慌乱不已。

“皇帝!皇帝!”她惊声叫道,不知不觉跪坐在地,将儿子的上半身搂在怀里,“来人!快来人——”

守在殿门外的宫人们当即跑了进来,蓝喜跑得最快。

太后见了他,惊慌失措地说:“皇帝忽然晕了,快传太医,快!”

蓝喜也变了脸色,立刻吩咐身后內侍:“快,把在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都叫过来!还有,去得一阁,把陈实毓也叫过来!”

“陈实毓?我记得他是外科大夫,叫他来做什么!皇帝这都昏迷了,还叫他来开药浴方子不成?!”太后惊怒道。

这一年来,皇帝的头疾越发频繁发作,可从未这般突然昏迷过,此刻蓝喜也是心乱如麻,不得不对太后吐了真言:“皇爷一直都不肯传召太医,近年来都是让陈实毓大夫来诊治他的头疾……”

“为何会让一个民间外科大夫来给皇帝看病!”太后厉声道,“皇帝不爱使唤太医是皇帝的事,你们这些做奴才难道没个数,不好好劝解,也从不过来告诉我?!”

蓝喜跪地请罪:“太后恕罪,实是皇爷下过严令,不准奴婢多嘴,奴婢不敢抗命啊!况且,那陈实毓大夫深得皇爷信任,医术高明……”

“高明?高明怎么把人都给治昏了?”

太后正问责,感觉皇帝在怀里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受了惊扰,连忙降低声音,咬牙道:“还不把皇帝扶到榻上躺着!”

宫人们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皇帝安置在了软榻上。

太后再焦急,也只能耐心等待治病的医者。

不多时,太医们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陈实毓大夫年纪大,跑不快,去传召的侍卫直接背起他,一路狂奔到了慈宁宫,与太医们前后脚。

太后不说多,直接让太医们会诊,又把陈实毓叫到旁边问话。

陈实毓奉旨隐瞒,但眼下皇帝当着太后的面昏迷,隐瞒也没有意义了,便将这一两年来皇帝出现的各种新症状、病情的变化、自己对病因的判断、各种保守的治疗手段、设想过但不敢动用的激进的治疗手段……和盘托出。

太后知道她这大儿子常年受头疾困扰,但只当是思虑过度导致,不想会如此严重,一路听下来,从惊、到痛、到骇、再到僵如枯木,她已说不出一个字。

陈实毓跪求道:“让老朽为皇爷再诊断一番。”

太后游魂般抬手,像是同意的意思。

陈实毓排开太医们,望气、把脉,金针唤穴,一通操作之后,皇帝终于悠悠醒了过来。

太后眼泪“刷”地流下来,冲到床榻边,握住了皇帝的手,止不住地啜泣,只说不出话。

皇帝虚弱地道:“母后,别争了……”

“好,不争,不争,你说如何就如何,母后都听你的……”

“太子……召他回来……诏书,蓝喜代拟……”

“好,召他回来,蓝喜,去拟诏书,好了拿过来!”

蓝喜叩头后,匆匆出殿。

“母后,儿臣真的累了……”

太后伸出手臂垫在皇帝颈后,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低头亲吻他的发髻,流泪道:“不累,我儿御极不过十数年,说什么累……让太医,还有陈大夫给你开药、针灸、艾灸……管用就行,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皇帝一动不动地枕在他母亲的手臂上,双眼微阖,似乎沉浸在这久违的母爱中。

蓝喜捧着新拟的诏书快步走近。

皇帝低声道:“念。”

虽然仓促形成,但蓝喜在司礼监多年,拟旨也算是得心应手,诏书没什么问题。

皇帝道:“用印,立时发出。”

太后抽噎着握他的手:“别再多费心神,好好休息……太医,快去开药!陈大夫,你能唤醒皇帝,就一定能治好他!”

陈实毓道:“老朽必竭尽全力。”

“另外,张榜公告天下,征召名医圣手——”

“不必,”皇帝无力地握了一下太后的手,“母后面前这位陈大夫,就是名医圣手。让他给朕治病。”

太后见他说得坚决,便不再当面反驳,只说:“你别费神,先歇息。”

太医们商议了许久,方才定下药方,拿来呈给太后。太后不通岐黄之术,便拿给陈实毓看,问道:“如何?”

陈实毓看完,斟酌着答:“药都是好药,方子也是温补裨益的方子,但服无妨。”

“但服无妨”的意思,是吃了没问题,但也不会解决问题。

太后绝望道:“难道非得……开颅?不行,这太冒险、太荒唐了!”

陈实毓伏地道:“老朽也绝不会用这个法子!有史以来,从未有过开颅成功的案例,华神医的传说毕竟是传说,老朽担不起一条性命,更何况是九五之尊的性命!纵抄家灭族,亦不能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