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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1 / 2)

沉沉夜色里暴雨如注,廊庑下明亮的宫灯在风中摇曳,被雨帘模糊成一道道鬼魅般的暗影。

黑夜里,紫宸宫的宫人们端着汤药与热水进进出出,忙碌不已。而光线昏朦的外间,许太后双目红肿地问着才从内殿走出的太医院院首:“皇帝如何了?”

“上回陛下气急攻心,呕血晕厥,便已伤了心脉,之后郁郁寡欢,邪火难消,就没调养过来,今日又呕了血……”韦御医面色凝重,长叹口气:“微臣观其脉象,脉率无序,脉形散乱,乃是病邪深重,元气衰竭的败脉之相……”

一听败脉,许太后脸色都变了,她虽不通药理医术,却也知败脉是将死之人才有的脉象。

“皇帝身体一向康健,怎会吐了两口血,就诊出败脉?”许太后急急道:“你再去诊一遍。”

“回太后,微臣行医四十年,败脉还是看得准的。不过您也别太担心,微臣已给陛下施针,稳住心脉,接下来就看陛下醒来后。若能平稳情绪,静心修养,如您所说陛下年轻力健,还是能调养回来。”稍顿,韦御医又语重心长补了一句:“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待陛下醒来,太后还是好好开导一番,让陛下以龙体为重。”

听说能调养回来,许太后长松口气,再听御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脸上皱纹愈发愁苦——问题是能治皇帝心病的药,已经不存于世了!

送走御医,许太后拖着沉重脚步入内。

寝殿内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味,周遭一切还保留着李妩在时的布设,龙床上的皇帝双眸紧闭,暖色烛光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庞,呈现一种诡异的灰青,真如行将就木的死人般。

这世上最可悲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许太后听闻李太傅听到李妩死于山匪之手,也昏死了过去。

现下再看自家儿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八成也不想活了。

她坐在榻边静静打量那苍白面容,眼泪簌簌直落,一会儿憎恨老天不公,非得叫这对小儿女吃这些苦头,一会儿又自责,早知帮了阿妩反叫她死于非命,更害的皇帝变成这副模样,当初她就该硬下心肠,不答应才是。

诸般情绪在心头交集,见皇帝额上出了冷汗,昏睡都不安,她拿出帕子替他拭汗,低声啜泣:“儿啊,快些好起来吧,这个江山还要你撑着呢。”

却见皇帝薄唇翕动,呢喃着什么。

许太后靠近一些,才听清他道:“阿妩……”

“阿妩,回来……”

许太后心头酸涩,都说帝王家无情,自己如何就生了个痴情种?

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里的烛泪厚厚积了一层,窗外天色暗了又明,盛夏暴雨却未曾停歇,激烈冲刷青瓦朱墙,好似要将整座皇城都冲倒般。

裴青玄高烧不断,冷汗连连,魂灵好似陷入一个循环不断、无法逃脱的噩梦。

在梦里,他看到李妩被山匪暴虐残杀。他冲上前想去救她,可每次都差一点。

他眼睁睁看着她在面前一次又一次死去,心脏好似被撕裂一遍又一遍,狰狞的伤口鲜血淋漓,到最后连血都流不出,只空荡荡豁开一个大洞,任由彻骨凉风穿梭。

最后一次,他总算赶在山匪前救下了她。不等他欣喜抱住她,她拿起簪子毫不犹豫地扎进脖间。

猩红鲜血从她纤细脖颈喷涌而出,他捂着她的伤口,双眼都气到发红:“你做什么?”

她倒在他怀中,气息奄奄:“我不要与你回去。”

“为什么?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还不够爱你?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朕唯一所求,不过是回到过去……”他垂眸,嗓音沉哑而艰涩:“你像过去一般爱着朕。”

“你觉得,你这是爱么?”她嫣红嘴角还是那清冷又轻蔑的弧度:“你对我所做,与那些山匪有何异?”

她再一次在他怀中咽了气。

他从噩梦中惊醒:“阿妩!”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帘外传来刘进忠尖细惊喜的声音。

裴青玄坐在榻间,只觉头重脚轻,浑身剧痛,尤其是胸口处好似被活活撕裂开,就连基本的呼吸都牵连五脏六腑般刺痛。静坐许久,他才从那场冗长噩梦带来的惊悚间清醒,然而现实比噩梦更叫人痛苦——她是真的死了。

他的阿妩,就这般荒唐地死在他乡,再也寻不回。

较之第一回 听到她死讯时的震痛,这一回愈发深刻强烈,关于她死讯的每个细节似有人拿刻刀一点点凿进骨血,只要一想,幽冷寒意就从骨缝里渗出,涌遍浑身每一处。

他从未想过失去她的日子,哪怕在北庭得知她另嫁他人,他虽痛苦,却知迟早有一日会将她夺回来。

可现在,她没了。

心下那处空落落的破洞又灌入寒风,冷得叫人颤抖,当年被埋在北庭风雪里都未曾这样冷过。

“陛下……”见帐内迟迟没有回应,刘进忠还当人又晕了过去,惴惴出声:“您现下感觉如何?可要叫御医再给您看看?”

半晌,帷帐内才传来喑哑嗓音:“朕睡了多久?”

“现在已是亥时了。”

亥时。也就是说,他昏过去一天一夜。

难怪那个噩梦冗长连绵,好似如何都结束不了。

“陛下可要进些吃食?”刘进忠恳切道:“太后娘娘昨日守了您一夜,午后又来探望,见您迟迟未醒,心焦如焚……便是看在太后的面上,陛下也进些吧。”

“下去办罢。”

“是是,奴才这就去。”刘进忠长舒一口气,生怕皇帝改主意般,连忙下去。

豆大雨水噼里啪啦敲打窗外翠绿芭蕉,时不时还传来几声隐雷。

灯火明亮的长榻旁,裴青玄身着牙白亵衣,外披一件竹青色织金长衫,乌发随意拿素簪挽起,面庞虽消瘦憔悴,却少了几分平素的凌厉,添了些长颦减翠的病态美。

随意进些吃食,他放下银箸:“李家如何了?”

刘进忠低头答道:“得知噩耗,李太傅当场昏厥,其余人皆哀恸不已,白日李家二郎还牵马嚷嚷着要赶去永宁镇报仇,被嘉宁郡主拦下了。”

“报仇?”

榻边之人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当然要报仇。”

想到那群山匪,胸间愤恨翻涌,牵动着四肢百骸又剧痛起来。裴青玄紧握五指,好不容易才压下那再度涌上喉间的腥甜,目光黑涔涔地盯着紧闭的窗棂,哑声道:“传朕口谕,明日一早,禁军首领秦振天点兵三百,朕要踏平那卧龙山,以那些匪徒的脑袋告祭阿妩在天之灵。”

刘进忠乍一听这话,并未多想,满口应下。

直到第二日见着皇帝换上金丝甲胄,才知他说的“踏平卧龙山”,是御驾亲征。

“这不是胡闹么?”许太后闻讯匆忙赶来,觑着皇帝仍旧苍白的面容,满眼担忧:“你身体还未痊愈,御医说了需要静养,否则气血两亏,不利于寿。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恨,但剿匪这事叫秦振天去便是,何须你亲自前去,糟践自个儿的身子!”

“与朕白首之人都已不在,还要那么长的寿命作甚?”

裴青玄将佩剑系在腰间,深邃眉宇间是不在乎生死的淡漠:“不亲手宰了那群畜生,难消朕心头之恨。”

许太后身为人母,听得这话不禁酸了眼眶,噙泪拦在裴青玄跟前:“我十月怀胎将你辛苦生下,你说这种话,岂非在剜我的心?我知阿妩对你很重要,可是儿啊,你是皇帝,肩上还扛着这大渊的社稷百姓,便是不为他们着想,你也替我想想。你若真有个什么事,叫我日后该如何办?”

对上生母那双婆娑泪眼,裴青玄眸光闪了闪,静默两息,他上前一步,大掌搭在许太后肩头,嗓音也温和几分:“母亲,儿子从无怪你之意。但仍想问您一句,您当年一颗心扑在父皇身上时,可曾有替儿子想过?”

在太后错愕懊悔的目光里,他满不在乎,轻轻笑了:“母后放心,朕会平安归来……便是日后真的早早去了,也会从裴氏宗室挑个忠厚孝顺的继位,保您颐养天年。”

语毕,他收回手,越过许太后,大步往殿外走去。

良久,空荡荡的大殿内,许太后捂着脸,发出一声痛苦复杂的呜咽。

禁军三百,披星戴月,一日就摸上卧龙山。

便是匪寨地势再优越,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哪抵得过皇朝最为精锐的禁军。短短一个时辰,漫天火光里,禁军杀入匪寨大堂,又生擒寨中一干头目。

兵戈交锋声渐熄,披着虎皮的宝座之上,裴青玄大马金刀地坐着,冷白脸庞在厮杀中沾染些许敌寇的鲜血,正沿着凌冽线条缓缓滴落,他手拿巾帕,慢条斯理擦着刀锋上的血。

“主子,人已带到。”禁军首领秦振天上前禀报。

裴青玄稍掀眼帘,便见兵将押着一干匪徒上前,那群匪徒皆生得满脸横肉,丑陋不堪,此刻负了伤,如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

被押倒在地,最前头那个刀疤脸许是知晓难逃一死,骂骂咧咧:“要杀就杀,人头落地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话音未落,便听上首一声嗤笑:“碗大的疤?你可听过凌迟之刑?”

刀疤脸愣住,凌迟谁能不知,世人常说千刀万剐,可不就指的凌迟。他怔怔抬起头,当看到宝座上气度斐然的年轻男人,心间无端都颤了两下。

这人是什么来头,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威严?刀疤脸脑子飞快转动,又想起今日杀进寨子里的兵身手矫健,神兵降临般,一点风声都没没有,杀得他们猝不及防。

“敢问这位大人是何职位?”刀疤脸一改方才嚣张,语气也多了几分讨好:“便是要死,也叫我们兄弟死个明白。”

裴青玄横刀不语,淡淡看了眼秦振天。

秦振天会意,冷脸斥着刀疤脸:“我们主子的名讳岂是你这等腌臜之人能知晓的?倒是你,老实交代,六月初可在云雾岭劫杀了十四口人?”

闻言,刀疤脸也明白了今日祸事是由何而起,不过上次劫掠的人家虽有些小钱,却也不像有权有势的,如何就能引来这样的人物替他们报仇?

思忖间,膝盖陡然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见膝头插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飞刀,深陷皮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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