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2 / 2)
月池一愣,她的眼中沁出一点儿笑意:“在您看来,什么都只有这儿最好了?”
朱厚照道:“不是这儿,而是朕身边,就是最好的。”
月池不由莞尔:“是啊,在这儿,只有你身边最好。”
月池走了好几步,这才发觉他杵在原地了。她奇道:“想什么呢,你怎么不走了?”
他立在原地,微微一笑:“我在想,要是你天天都肯这么骗我就好了。”
这下轮到月池一怔了,她垂眸道:“这次是真话。”
朱厚照歪头看向她:“真的?”
月池点点头:“比真金还真。”
四目对视良久,他忽然问道:“这次宗藩之事,你希望朕怎么做?”
月池答道:“我希望什么并不重要,关键要看您怎么想。”
朱厚照挑挑眉:“可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
月池躬身一礼:“我会尽量克制我的心绪,避免影响您的判断。”
朱厚照的心咯噔了一下:“……还是怕朕迁怒?”
月池失笑:“臣早说了不是。”
她想了想道:“我们要长久在一处,我不能老拿感情来逼你让步。”感情,是一种难以再生的消耗品。
朱厚照突然想到那个梦,那个他见到李越的梦。他问道:“因为我的爱,也应该卖一个好价钱?”
月池一震,哑口无言。朱厚照道:“说不出话了?”
月池苦笑一声,即便她肯天天骗他,他也不肯天天被骗。宗藩一了,结党势在必行。朱厚照之前还料少了一步,通过宗藩和文臣的这次交锋,她又可以在时隔多年后,再次看清朝堂中的阵营。而感受到威胁的皇帝,会和她一起,逐步除掉一些人,再腾出更多的位置。
营地中,野鸡的披胸肉已被清酱彻底浸透入味,包裹上网油,放在了铁奁上。小太监们又添了一把柴火。鸡肉在铁奁上发出了滋滋的响声,金色的油花冒了出来。鹿肉则被直接放在了火上,很快就变皮酥肉嫩。满营地都是浓郁的香味。
朱厚照道:“去取桂酒来。”
谷大用应道:“是,奴才这就去暖一盅来。”
朱厚照道:“不必烫了。”
谷大用一愣,他想起朱厚照病得那几次,到底还是壮着胆子道:“爷,龙体为重。这大冷的天……”
朱厚照道:“啰嗦什么!”
月池几乎是与他同时开口:“臣斗胆,也想来一盅。”
朱厚照一愣,他摆摆手,示意谷大用离开。谷大用如蒙大赦,不出一会儿就端了浸了玉桂的烧酒来。酒烫得正热,晶莹剔透,香味扑鼻,月池也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朱厚照连灌了好几杯,心头却更加火烧火燎。他有心发作,却无话可说。
他以为此刻已经是他心情的谷底了,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有更糟心的。农民起义从未因宁王兵败而停息,反而随着生计持续艰难,汇聚成了另一股力量。一场盛大的农民起义,从沧州浩浩荡荡而来。义军攻城略地,诛杀贪官。而他们起义的口号,叫“建国扶贤”。
所谓建国是指逢州破州、逢县破县,打下南京,重建新朝。至于扶贤,起义军在攻破舞阳县后,发现舞阳的牢狱中有一个僧侣,名叫德静。德静自称是唐王之子,乃是唐王和宫女所生,义军领袖因此将他留在营中,称为新一代天命之主。不过,义军也并非是百战百胜,当这股义军杀至兖州时,却被庄王幼子归善王朱当沍率众以飞箭击退。
一时之间,朱当沍勇武之名,传遍朝野。不过随之而来也有不少质疑之声,那就是归善王的护卫和兵刃是哪儿来得?他今天能率军剿灭叛贼,明天是否也能率军威胁朝廷呢?
这两桩事,对朝局形成了极大的冲击。这下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宗藩对中央的威胁。前有宁王起兵作乱,后有唐王之子被充作傀儡,再有归善王私藏护卫兵器。
朱厚照在东暖阁中气到浑身发抖:“这群混账,这群蛀虫,要不是他们贪得无厌,寸步不让。事情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现下他们倒成了被扶的贤主了。还有那群愚民,真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他将奏疏狠狠掷在地上。月池叹道:“百姓愚妄,只知眼前之利,哪知背后的弯弯绕绕。您又何必同他们生气呢?事到如今,还是快想法子为好。”
朱厚照怒道:“还需想什么法子。那伙人既然自诩贤主,那就该拿出贤人的样子来!”
宗藩的权柄在永乐、宣德两朝,被一削再削,本以为已成被荣养的吉祥物,只是花钱而已,不会惹出大乱子,可现下看来,是连钱也不能多给了!
月池垂眸道:“万岁圣明,如此,兵祸便须臾可解了。”
皇上的态度由暧昧不明转为一边倒。户部尚书王琼如服了仙药一般,趁势而起,他也拿祖训来说事:“太祖爷大封宗藩,令世世皆食岁禄,不授职任事,亲亲之谊甚厚。可诸王待陛下,却远非如此。民祸愈烈,究竟是谁之祸?!”
兵部尚书刘大夏亦道:“几股义军来势汹汹,不可轻忽,需得尽快安抚,给予安身立命之所。”
在这股强大的外部压力之下,险些停滞的宗藩改革被急速提上日程。而月池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是对王琼之见补充和细化:一是令各地巡按御史严查藩王、官员侵占民田之事,及时退还流民,以平灾殃。二是大削宗禄。亲王宗禄改为二千石;郡王而下禄米中半支给;仪宾以下的宗室成员按有司事例执行;五服以外的远亲依照庶人事例,月领三石禄米。三是放松对宗藩的应试经商的管制。中尉以下的宗藩成员,应该自食其力;宗藩成员中有文武才能的人可以应试,按照宗亲事例任职;来自将军、中尉层级的宗女及宗婿,除给予婚资和冠服之外,令其自力更生,并且恢复徭役。【1】
与此同时,其他六部官员、詹事及都察院官员也纷纷上疏,对宗藩的岁禄、婚娶、犯罪之事提出了对策建议。内阁见状果断奏请:“何不修成条例,以成定法。”
这是要一下落实了。这正合朱厚照的心意,当日就御笔批复。月池闻讯,心中既有欣喜,又有担忧。喜得是要是真能出台一部《宗藩条例》,自然是万民之福,忧得是要定法典,非一朝一夕之功,可民祸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心念一动,打算差人去恐吓唐王,毕竟那个即将被扶立的新主,可是他的儿子。
唐王爷已经寝食难安许久了。他算是宗室中难得的正派之人,笃行博学、喜好书画,兴办学校,还资助贫困的学子。他那些为非作歹的亲戚屁事没有,可偏偏他遭了这种飞来横祸。他都不知道是哪儿冒出这么大一个儿子,但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他还是派了一个使者来到叛军中,郑重说明德静和尚不是他的种,和皇室、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实际上,叛军就是需要一个象征而已,德静是真是假无所谓,能起到吉祥物的作用就行了。
正所谓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唐王四处声明,最后还是徒劳无用。正当他焦虑不安时,忽听王府长史来报,有京都的客人至了。
唐王一凛,忙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