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1 / 2)
言尚领妹妹回房,为妹妹倒茶。捧茶而坐, 他端详着妹妹, 斟酌着话语。
言晓舟正是花朵儿般娇柔美丽的女孩儿,脸洁白, 唇丹红,眸乌黑。她是明日春晖般的女郎,笑起来时眼中波光粼粼,没有一丝杂垢沧桑。
她与言尚妻子那般妩媚风情的美不同。暮晚摇是勾魂摄魄,但我自无情;而言晓舟则是独自温柔,但为你回眸。
世人对女郎的欣赏, 其实更多是偏言晓舟这般的。因世人总是驾驭不了暮晚摇那类女郎, 却觉得自己可以驾驭言晓舟这般的。
不提言晓舟的温柔皮相下是如何有主见、如何固执的一个女郎, 单言晓舟的相貌才情,言尚就知道自己妹妹不会缺郎君追慕的。
何况自己在长安的名气那般厉害。
所以父亲将妹妹的婚事托付给言尚,言尚也并未多管过妹妹。
他实在太忙了, 他虽然大略从暮晚摇那里知道了杨嗣和言晓舟阴错阳差的一段情, 但他起初就不觉得这二人会走到一起, 是以也没有多问。
直到今夜, 言尚望着妹妹的容颜, 才蓦地羞愧:他自以为是, 看轻感情。他以为已经结束了的一段故事,原来并没有结束么?
言尚怕直白会伤到妹妹的心,便轻声问妹妹:“你去剑南,是特意去找三郎的么?我听摇摇说过, 你与三郎总共相识也不过半年。晓舟,年少时朦胧的好感是当不得真的。你一个女孩儿,千里奔赴剑南,而三郎是有担当的人,他如今状况,即便你去,他也绝不会接受你,因他不会想连累你。”
他停顿一下,道:“私心里,我知道杨三郎这般,摇摇这般的人,他们天生就会喜欢那类干净漂亮、看着简单的人。因为那和他们世界里认识的人不一样,新鲜感会带来好感,会造成错觉。而回归现实后,他们又会表现得很无情。
“我并不是说三郎不好……而是说他们那一类人,并不是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人。对三郎,对摇摇来说,情爱很重要,但不是必需品,因为可替代的实在太多了。晓舟,我们与他们的成长环境不同,你又是一个女孩儿……这般不顾一切,是很容易受伤的。”
言晓舟涨红了脸。
她想好了一切哥哥的反对,比如身份不配,比如会引起政党猜忌,比如不认同女郎为了一个郎君去千里奔赴……她独没想到哥哥会从这方面反对她。
言晓舟内里羞燥,耳尖瞬间通红。她兄长是极为洞察人心的一个人,她想反驳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可是望着哥哥温润含忧的眼,言晓舟沉静下来,想自己的内心,未必没有那种想法。
言晓舟小声:“二哥这般说,难道二哥不喜欢嫂嫂么?二哥觉得和嫂嫂在一起很累么?二哥是否认自己这一路走来的一切么?”
言尚笑一下。
他温声:“我正是自己经历过,才这般说。原谅我这般性情。若是你嫂嫂,她定会鼓励你大胆地往前走,不必顾忌任何事。而我自己……我不后悔遇见你嫂嫂,也不后悔和她一路折腾了这么久才在一起。
“但若是回到最开始,若是我不记得她,我仍会觉得这一路很难,会思量值不值。我现在觉得值,但这不过是因为结果好,因为你嫂嫂固执……你嫂嫂的执念是很深的,这点仍和三郎不同。”
言晓舟垂眸,似在认真思索言尚的话。
但一会儿,她抬起明眸,仍然坚定的:“我还是要去剑南。”
言尚温和地看着她,并没说话。
言晓舟双颊滚烫,却羞赧一笑,镇定的:“二哥,我和你想的不完全一样。三郎上个月便离开了,我是思考了一个月,才下定这个主意。
“我并没有心血来潮,孤勇无畏。相反我想了很多。最近我在长安认识了一个好友,比我大一些,她说自己叫赵灵妃,说哥哥认识她的。”
言尚扬了下眉,笑:“你说的是五娘啊。”
言晓舟眼睛如秋泓般弯起,声音本轻柔,说起新的朋友时她语气变得活泼几分:“对,是她。她便是极大胆的一人,她说她年少时还追过哥哥,被嫂嫂还说哭过。”
言尚摇头笑。
言晓舟:“而她后来为了逃婚,一个人去追出使团,离开大魏长达四年,最近才回来长安。”
言晓舟出神,静静道:“二哥,我很羡慕她的勇气。二哥,你是男子,你从来没有过我们女孩儿这般的纠结想法。你只会觉得灵妃如此很大胆,让人敬佩,你不知道她对我造成的撼动有多大。她让我思考,我到底要怎样的人生。
“我是要乖乖待在长安,老老实实听哥哥的安排,早早嫁人生子呢,还是自己去决定自己要走的路。
“我是要什么样的人生,要做些什么。哥哥,你能理解我到底在迟疑什么吗?”
言尚目中光动了下,他想到自己的妻子暮晚摇,便是不安于室的,即使婚后,暮晚摇也没有坐在家里当贤妻过;刘若竹虽婚后随父君去了河西,但她实则是为了保护古书孤本去的;赵灵妃任性地一逃婚便是数年,还直接离开了大魏;而言晓舟……似乎也不喜欢贤妻良母的一生。
言尚困惑,但若有若无的,又隐约理解她们的不易。且他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但言尚有个优点,是擅长聆听,尊重他人的人生。
言尚便道:“你去剑南,不完全是为了杨三郎?”
言晓舟笑,眼中亮盈盈的:“我便知道二哥可以理解。我不一定非要与三郎如何,我只是觉得可惜,就是作为一个旧友,我觉得三郎很可惜。便是二哥站在我现在的境界,也一定不会放弃自己的旧日好友。难道二哥就不曾鼓励过自己的旧友,不会为了旧友做些努力么?”
言尚微笑,没说话。
他捧着的茶水已经凉了,就如有些人走远就不会回来了。
他为刘文吉做过努力,但时至今日,言尚已经放弃这个旧友了。
言晓舟却仍是坚定的、柔和的:“我仔细想过,我托付过嫂嫂帮忙,打算到剑南后,我去学医,去做草药,去看看我能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我想试试我能如何。
“我想陪三郎撑过这段最难的时间,陪他渡过难关,等他重新站起来。二哥,朝廷争斗,皇位更迭,这些和三郎有什么关系?先太子已去,三郎在长安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而他新的路途,才刚刚开始。
“我想找自己的路,也想见证他的路。我不是要嫁给他,我是作为朋友支持他。被发配剑南,永不回长安又如何?
“那不是三郎的人生。
“哥哥,有首诗是这样的: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这是杨三郎的人生。但这只是杨三郎上半场的人生。
“而杨三郎的下半场人生,应该是——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他应当属于‘侠’,应当去边关,应当做将军。这才是他的人生!
“而我,只是想陪伴他,鼓励他,支持他……让他早点走出来,走去他真正该走的样子。”
言晓舟仰着脸,烛火下,女孩儿的容颜美丽清新,干净洁白。她眼中荡着光,她心中有丘壑。她并非天真单纯、要被人庇护一生的小女郎。
言尚从未这般清晰地认识到,昔日他哄着爱着、抱着搂着、照顾了许多年的妹妹,真的长大了。他不能控制她,不能捆绑她。他应当给她路走,如果她是对的,他就应该支持。
言尚起身,袍袖委地。他伸手抚摸妹妹的发顶,手指又落在她秀丽飞扬的眉骨上。
言尚说:“去找三郎吧。”
言晓舟眼睛亮起。赵灵妃有不理解她的阿父,但是言晓舟却有支持她的二哥。
言尚:“但你一个小女郎,独自在外,我依然不放心。让韩束行跟着你,保护你。到了剑南,你要常与我写信。晓舟,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你走你自己选择的路便是。若有需求,便来找我。
“我只有你一个妹妹。自家人不说二话,哥哥总是希望你好的。”
言晓舟小声:“如果我不成婚不嫁人,你也会这么说么?”
言尚怔一下,莞尔。他说:“你年纪小小,说这话未免过分。日后再说吧。若真是你所求……我虽不理解,却还是能听一听你的道理的。”
言晓舟笑起来,目中湿润,想自己何其有幸,有这般好的二哥。她哽咽叫一声二哥,扑入二哥怀中,紧紧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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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晓舟离开了,言尚这边并没有多放松。
他想哄暮晚摇回来,但是新帝紧接着就给他安排了一个新官——中书舍人,兼同平章事。
一时间,满朝津津乐道。言尚救驾有功,早就应该升官。到这时候才升,已然是慢了。然言尚的新官位,能值得说道的地方太多了——
言尚的旧官仍当着,新帝仍让言尚做吏部考功郎,即是说,吏部仍要言尚管;
新帝给言尚加了一个中书舍人的官位。中书舍人隶属于中书省,即轮来轮去,言尚又回到中书省了。而中书舍人是正五品的大官,这个官位直接在御前,一般历任宰相,都要从这个官位上走个过场。
更有趣的是,新帝给言尚的兼任——同平章事。
同平章事,大概意思,就是和宰相差不多。一般兼任同平章事,便入了相群,要被人叫一声“相公”。但言尚显然又不能被人认定为宰相——因虽兼同庆章事,主官位则是中书舍人。中书舍人这个官职不低,但比起宰相,显然不够资格。
升官后的言尚,同平章事的身份让他能入宰相专属的政事堂,但中书舍人的身份让他没有资格发言;中书舍人的身份让他只是一个五品官,同平章事的职位又让他“位同宰相”。
总之,言尚的新官是一个不尴不尬的水平。
说宰相也可,说不是宰相也可。
新帝拿先皇的圣旨玩了个文字游戏——先皇要给言尚宰相位,那“同平章事”就是宰相嘛。可新帝又不甘心言尚做宰相,便按照自己的意思给了中书舍人。
至于朝廷上的官员们如何面对言尚,是要叫一声“相公”还是如往日那般称呼,就不是皇帝会考虑的了。
言尚拿着圣旨笑:“也罢。到底也算几分小聪明。”
新帝能拟出这个官位,就说明还是有点学问的。言尚对新帝抱了几分期待,接下来,他少不得在中书省和吏部之间两头奔波。
新帝既然要他好好服侍,他自然写了好几道奏折下去,皆是针对如今朝局,好帮助新帝掌控局势。
然言尚的奏折送上去后,就没了下文。
言尚等来的圣意不是新帝采纳他的建议,而是新帝让一个世家迁回了长安——海氏一族。